晏桑枝直接将黄土递给他, 自己则坐到地上, 她累得手都抬不起来,只能时不时指点谢行安。
陶锅里的土全都换完,两人便没有再动,谢行安摸索男子的脉搏,时不时跳动,僵硬的手指逐渐温热。
与初时他刚把过的脉全然不同,有生机。
他颇为惊疑,侧过头问:黄土救命,是何道理?
土本就奇妙,黄土有解毒的功效,甚至还能消肿止痛,你看到他那些断裂之处吗,黄土蒸过后再放到上面能促进裂处慢慢复原,致命伤稳住后,哪怕气绝都能捡一条命回来。
晏桑枝说完自己去探那男子的脉,长舒一口气,安抚边上一直惶惶的妻子,再过半个时辰,他会醒的。命我替你保住了,他不会死,也不会叫两个孩子没有爹。
这最后一句话,让谢行安看了她一眼,手下动作微停。
他妻子如同拜菩萨那样虔城地跪谢晏桑枝,这个苦命的女人一边磕头一边放声大哭,鼻涕和泪混在一起。
多谢小娘子。
她反反复复只会说这一句话。
婶子,别磕头了,现下天冷,你去拿件衣裳给他披上。命保住后,要喝挺久的药。且两三年内无法再做重活,不然还会断骨,那时候再想接上,不说痛苦,以后稍提点东西就会断。
晏桑枝把女人扶起来,温声细语交代她。其实能保住一条命是好事,可家里头失去了一个壮劳力,女人悲从中来,头跟没力气似的垂到地上,使劲拍打地,小声呜咽。
本来就难过的日子,以后更加难过。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谢行安和她秉持着同样的念头,两人对视一眼,他心领神会,问道:我接手?
对,方药见效快,我开方不在行,免得耽误了他的伤势,就得劳烦你接手。
晏桑枝直截了当,医道本就错枝横节,她只擅长一部分。
行。
在谢行安应下的时候,躺在地上的男子眼皮半睁,喉咙口咕哝着,水、水,
俨然从濒死中活了过来。
边上众人哗然,之前还有劝晏桑枝的郎中,此时却抚掌大赞,此法当真极妙!
那些药商目光炽热,想要上前搭话,旁的百姓则狂热,嘴里念菩萨,有的还大呼神医,纷纷围过来想叫晏桑枝把脉。
之前那点流于脸上的鄙夷与轻视,在此刻好像全都消失了,大家像看药王相那般神情敬畏。
可当有下个女子行医时,照旧还是这般。
晏桑枝她并不是来替自己抱屈的,全然无视这样的神情。
谢行安让人抬了木架来,众人小心把男子移上去,那妻子谢过之后紧紧跟在后面,有郎中随同一起上了船。
剩下还有想请晏桑枝看病的,她没应,甩掉手上的泥,神情清冷,我只会医这个,生病最好还是去菩萨桥为好。
她又添了句,谢家医馆看病还算良心,你们可以到那里去瞧。
说完自顾自地走到边上的山涧里净手,一排人跟了过来,谢行安蹲在她不远处,洗去手上的淤泥,河里的倒影飘摇,涟漪四起。
他看着淤泥越流越远,轻声问道:你既已知晓我是谢家医馆的,前头才刚在那里跌了跟头,为何还要给医馆说好话。
我是气愤行医开错药方的事,只因我觉得我的命无价,晏桑枝在水中使劲搓洗自己的手,泛红一片,她嘴上却不慌不忙接着道:但又不代表我一直耿耿于怀。
毕竟我所花的银钱,医馆全还给我了,后头买的药材也并没有收钱。再则,她抬起头,你们医馆不是说要来赔礼吗?所以我只是跟他们说,看病还算有良心。
之前我并不在江淮,所以赔礼之事才一直拖到现在,我深感歉意。不知小娘子你想要什么?只要是合情合理的,谢家都能赔。
谢行安说话很谨慎。
你怕我会狮子大开口?晏桑枝有话直说,站起身拍拍自己衣衫上的泥,她边走边道:是你赔得起的东西。
是什么?
我要天麻、生甘草、茯苓、麻黄、川贝母和款冬花,我要道地的,至于多少,全凭你谢郎君的良心了。
晏桑枝瞟了眼谢行安,眼眉上挑,慢悠悠走在山间的小道上,衣摆飘荡。
若凭我的良心,还得再加上半夏、前胡、百部、知母、柴胡。这样才对止咳平喘,阴虚低热有效。
谢行安于五色上精通,有些病症打眼一瞧就能看出来。晏桑枝的面色不好,不是喘症,倒像心脾两虚。他沉思。
你若肯多赔一点,我也不介意。只消别掺假货。
晏桑枝无所谓他后头给不给,又问道:何时能送来?
明日一早。
成,今日多谢你的帮忙,明日见。
晏桑枝匆匆收了话尾,她很想回去换件衣衫,还不忘拿上自个儿的药材,阿春几个赶忙跟上。
谢行安站定在原地,目光悠远。
一行人回程的时候,是坐渔船回去的。
阿春到现在还很激动,脸色红扑扑,小娘子,你真的把人救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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