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唇还在颤,无意识地喃喃:不忘不会忘
但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那把戮他心的剑吃饱了,彻底吸收那片软肉,剑身泛起红黑色的光,邪佞又炽热。
随着剑光大盛,被折磨到崩溃的男人发现他抓不住的记忆就像是流沙,一点点消散在他识海之中。
含恨绝望的桃眸逐渐空洞
血泪还在流淌,一滴滴落在祭台上,洒在剑身上。
餍足的剑好似拥有了灵智,蓦地腾起就要飞出寒潭,却被一股天上降下的威压击溃,被狠狠扎入祭台中央。
剑芒明明灭灭地闪烁几下,很快就蔫了,斑驳的铁锈瞬间覆盖满剑身。
于是它成了破铜烂铁。
或许这把剑永远都不会懂人心,懂什么叫作狡兔死,走狗烹。
除了一刹那被这个男人与自己同样的面容震愕到,云谏内心并没有什么波澜,一如这千年来无悲无喜的情绪。
但困惑依旧萦绕在脑海中。
被传送阵法带到溯洄涧时的不安,被化灵的冰晶带入冰洞时的恍惚,再加上这个多年前残留的影像
好似记忆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真相,正在蠢蠢欲动,要从他心腔中腾涌而出。
明明灭灭的红光还在眼前翻涌不歇,被锁链缠缚双臂的男人似乎濒死。
却有一道温润的浅色灵流从他心脏中慢慢溢出,化作半透明的人形,展开双臂将浑身是血的男人拥入怀中。
隐约是个少年模样。
那东西连神魂都算不上,顶多只是一道残留人间的执念。
汩汩泉流从半透明的少年身上溢出,化作一股凝聚的泉流,源源不断涌入男人的心口,修补那残破的,几乎被捣烂了的心脏。
不疼了没事别怕
少年贴在男人耳边一句句安抚着,可惜对方意识混沌,几乎什么都听不见。
他拥着他,随着生命力都用去填补伤口,少年的影子越来越淡,身型越来越透明。
眼前的画面尽管看起来真实,但云谏很清楚,这只是储存于破剑中的记忆而已。
千年来,云谏几乎没有任何情绪。
爱恨、怜悯、感伤、痛苦、喜悦对他而言这些竟都是奢侈的,他感受不到。
为何此刻,他会因为少年逐渐溃散的残魂而感到心慌?
心口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蓦地抽痛。
渐渐的,陌生的情绪操控着他,喟叹着道出一句话:别那么做了,你救不了他,再这么下去,你的神魂就要完全消散了。
一句类似于担忧的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怔了一瞬。
嗤笑于自己竟把残留影像当了真,又嘲笑自己什么时候会是忧心于他人生死的人?
难道就因为这个男人同他有着相似的面容?
相似的面容?
云谏蓦地抬头,放眸去看男人的脸,却倏然对上几乎透明地已经看不清身型的少年的那双杏眼!
少年的身体都快溃散完了,那双眼依旧温柔地看着他。
双唇翕动,发不出声音了,但云谏看见了。
他在说没关系。
心口的针刺仿佛变成了锥心,云谏因那莫名的疼痛蹙眉,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被血雾笼罩。
他天生拥有一双堪破虚妄的眼,类似于冰晶制造的那种伎俩根本迷惑不了他,可他还是不由自主深陷某种奇异的情绪中。
心口隐隐作痛,他闭上眼缓了很久,再睁开的时候,双目被血色淋透。
浑身都疼,心脏更疼。
他倏然发现眼前的回忆画面不见了,少年也不见了,那个同自己拥有同样面貌的男人也不见了。
而他
竟被锁链缠缚双臂,吊在空中!
胳膊上传来绞痛感,胸腔滞闷着,一口气终于喘上来时,他才感受到心脏的疼痛,以及被渐渐治愈的温暖
睫毛煽动,眨了好一会儿才透过满目血雾看清楚面前快散干净的少年。
少年朝着他笑,淡到几乎感受不到任何存在的手掌缓缓抚过他的脸颊。
涅槃很痛,但你要忍住。
那是少年说的最后一句话,而后便化作烟化作砂砾消散飘远。
别别走!
云谏几乎耗费了全部力气才本能道出这句挽留的话。
可是又有什么用?
少年还是消失了,那簇生命中最后一抹浅色光明也将被带走了。
余下的只有流淌进阴刻符阵的血污,发出似催他癫狂嗜血一般的狰狞红光。
云谏咬唇屏息。
他很清楚,这是记忆,这是曾经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而他清晰地认识到他被困在这具记忆中的身躯里,似要带回那些他从未感知过的情绪。
他是谁?
这个人是他吗?
这是他千年前的记忆?
太混乱了,识海破碎得要命。
像是一片涳濛中忽然被塞进来很多破碎的镜子,每一块碎片都映入他的影子,那些不熟悉的画面在努力拼凑,可永远找不到属于正确的位置。
他仰头看着那抹就要飞出寒潭,似乎被风一吹,水流一冲就能散个干净的浅色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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