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下午两点,我跟孟月瞳回到学校,筱夜恋星已经在宿舍里抱着电脑追剧。
她穿着棉t跟休间短裤,长发用萤光蓝色的鯊鱼夹夹起来,整个人盘腿缩在椅子上,见到我们进来,她摇了摇手中的薯片,「要吃吗?海苔味喔。」
孟月瞳摇摇头,走到柜子那里开始放东西。我走到另一边把行李丢下后又走回来坐在筱夜恋星对面,拿起桌上的扇子扇风,「太热了,想吃冰。」
「冰箱里有我冰的养乐多,不知道凝固了没有。」筱夜恋星两眼紧盯着屏幕,倒是没忘了把桌上零食往我这一推,等到广告弹出时才抬头看过来,「还是你要去烹飪社做点什么?」
我敢说她那对眼睛里写满了「期待」跟「快点去我想吃」。
看了看旁边的落地窗,外头艳阳高照,树木还在坚挺地与之抗争,一些撑不住的叶子已经从叶尖开始枯萎,再过不了多久园丁又该开始修剪了。
「不,」收回视线,我笑瞇瞇地拒绝了这个大热天跑去教室受摧残的提议。
「哼哼,好吧。」筱夜恋星耸耸肩,继续专心在韩剧上。
扇了扇风,感觉没有一开始回学校时那么热了,我才又回到床边,打开行李把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放好,还有两本烹飪书跟英文教材也放到自己的书桌上。
房间里只有风扇摆动,还有从筱夜恋星的电脑里传出的断断续续的人物对话声。孟月瞳的行李不多,很快就收拾完了,接着她拿起了空白乐谱和笔袋,走到门口,「等下有想吃对面咖啡厅的东西吗?」
「今日甜点。」「我想吃蛋糕!」
我跟筱夜恋星几乎不分先后。
孟月瞳微微一笑,「知道了,那我去自习室。电脑别看太久了。」
之后室内回归安静,筱夜恋星在追剧,我翻开教材开始写练习题。
满眼都是专业性的英文单词,在时间限制下根本都没空理解详细内容。先扫过题目再翻回正文,看过一行又一行,这时候重点不在于看懂了没有,而是能不能找到题目问的那段在哪里,找到之后还要锁定答案,哪一句还是哪一个单词。
提出论点、讲述事实,要是有提供故事和范例还算简单,可是大多是科学或社会性论述文,枯燥无味,去厨房洗流理台可能都比这个有趣。
至少把流理台擦到反光还会有点成就感,填满空格之后再对正确答案只会让人丧失斗志。
看着本子上画了一半的叉,转念一想试题本来就比正式考试要难,有一半的正确率也不错了。自己又不是学霸,也没想过考名牌大学,能稳稳合格就足够了。
闔上书,仰着头闭上眼休息几秒,再看一眼时间,快四点了。
我把习题收起来,转过去看了眼筱夜恋星,她已经离开桌子,正躺在床上翘着脚滑手机,我说到:「我想去烹飪社晃一下。」
「喔,写完了吗?」筱夜恋星放下脚,坐起身来,「阿月说甜点卖完了,不然你去晃的时候顺便做一点?」
「明天还有社团活动,我不能用掉太多材料。」
我起身走到柜子找件外套,虽然夏天很热,但蚊子比热气可怕多了。
「好啦,你看着办就好,不然梁笙又来唸我整天叫你做甜点。」说完她又倒回床上,散开的头发批在了床沿边上,我勾了下她的头发。
「谁叫你平时要去社团蹭饭,下课时还要我多带几份回来给你。」
「因为好吃嘛,」她抓回自己的头发,不满地咕噥着:「要是外面卖的比你好吃我就去外面了。」
「知道了,那我走了,等会阿月回来了你再跟她说一下。」
我走到门前回头看一眼,只见她懒懒地抬起手挥了两下。
摇摇头,我关上门,朝教学楼走去。
下午四点多,外面还热得跟中午差不多,太阳光丝毫没有要减弱的意思,功率拉满到几乎要把人的忍耐神经烧断。
经过宿舍走廊走到隔壁栋的四楼,那一段路刚好有穿堂风,一阵阵夹杂着热浪的风吹起粘腻的发丝,我拿出手帕盖在头上,只觉得头顶热得要冒烟,盖着布反而只让那份热度闷在脑子里,热上加热,不可忍。
好在楼梯近在眼前,我走下去,到二楼时再走过一个长廊就到了连接社团那栋楼的门口。
走进去再往上爬,不免开始觉得学校当初盖的时候是不是完全没考虑过学生的感受。要去社团还得走下二楼或是从一楼的楼梯爬上来,不敢想像平时建在五楼的观星社同学平时是什么心情。
真得感谢梁笙的好运气,当时烹飪社抽到了三楼,中规中矩。总比四五楼要好多了,而且风景也不坏。这栋楼靠近学校外侧,侧边的窗户刚好能看见底下车水马龙,有时还蛮热闹。
来到社团教室门口,我没多想就要开门,才发现没有上锁,而且灯是亮的。
「嗯?」推开门,季宇澄刚好回过头看到我,「嗨,你怎么来了?」
「我也想问你,」我迟疑了一会,还是走进来关上门。中央空调在缓缓运作,身上的热气被吹散,反倒激起一阵鸡皮疙瘩,「你应该没有钥匙吧?」
「是梁笙开的门,」他走了几步,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放在桌上,「他说如果碰见你了就交给你,明天你再给他就好。」
我拿起钥匙收了起来,「他回去了?」
说着我去走到另一边的中岛,打开冰箱,看到马斯卡彭时纠结了一会,最后只拿出鸡蛋和牛奶,又从储物柜里拿出一包黄砂糖。
「他说来清点一下,确认完就回去了。」
我应了声,把材料放回桌上时瞥了眼季宇澄的方向。他应该刚做完什么,手机上还在跳着倒计时,人就坐在椅子上发呆。
在我拿出几个玻璃布丁杯的时候,他转向我这边,「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忙你的就好。」
然后他点点头,我们之间不再多言。
先将糖和一点水放进奶锅加热,时不时轻轻摇晃,看到它变成琥珀色后再倒入剩下的水,接着就要仔细注意焦糖的变化,离火离早了就不够浓稠,煮过头了又会变成苦水。
把焦糖平均分进玻璃杯子,再来煮牛奶。
煮牛奶前先打好了两颗蛋放在一旁。接着牛奶加糖后慢慢搅拌,随着温度升高,甜牛奶的香味也飘过鼻尖。幸好瓦斯炉是靠墙的,我在加热东西的时候就不会看到身后的人,也就不会分心了。
在牛奶边上出现小泡泡的时候,我再加进刚才的蛋液,缓缓地以直线型拌匀液体,然后就离火放置一旁。
走到大烤箱的地方预热时,我又听见季宇澄的声音,「鸡蛋布丁吗?」
「对啊,」调好温度,我重新专注在挑布丁液上的气泡,顺手就问,「你提前来练习?」
「算是吧。」
他说得有些不自然。我看了他一眼,就跟报到日那天差不多,安安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彷彿一点威胁性都没有,看不出所以然,「喔,那你做了什么?」
「双色塔,」他又一次看向我,「要帮忙试吃吗?」
不管在哪里都差不多,做完料理之后会让不同人吃吃看,因此季宇澄这么问我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好啊。」
挑好气泡,拿量杯把布丁液舀出来,确保每个都是八分满,然后烤盘里倒进温水,再放进烤箱,等个半小时就好了。
我拍拍手,拉开椅子坐着,默默等待布丁成型。
虽说我很习惯安静的厨房,尤其是在后来,跟阿姨一起待在厨房里时已经很少再说话,但偶尔还是会感到几分不适应。
眼前是麵粉鸡蛋跟牛奶,手边是汤匙量杯搅拌机,唯独身旁不再是熟悉的伙伴。除了那株娇小的樱花树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值得让人喜悦的了。
因为母亲只带我去柳川家,哥哥跟兰化玉都跟着父亲去参加学校的夏令营,所以一人在日本也很无聊。好在以前放寒暑假的时候,会有一些住在附近的小朋友过来玩耍,有时候大家会一起做些简单的甜品,然后跑到附近的河川野餐。
对小孩来说会不会说外语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够沟通,用什么方式都可以,语言只是建起交流的一座桥樑,而甜点和微笑就是最好的语言。
分针走过了五格,天色仍然亮着,沉默瀰漫在我跟季宇澄之间,谈不上尷尬,但也不算融洽。为了之后良好的校园生活,我决定找点什么话题瞎聊一下。
「我有点意外,」我撑着下顎,看着季宇澄的手机,感觉到他回头看过来时接着说,「很多人第一次接触新机器时很容易搞错温度跟时间,但是你没有。」
「可能是因为习惯了。」
我瞟了他一眼,他在盯着我身后的烤箱,似乎是在看着烤箱上贴着的标志,「我可能没有说过,但是家里是做烘焙相关的,家长又比较严格,从会站的时候就要开始进厨房了。」
一天一天接着下来,要想不熟悉都困难。他没有说下去,但我深有体会。
拋开其他情绪不谈,大概是从小我就比较喜爱甜食,母亲做的甜点我都喜欢,后来抓着母亲的衣服要她教我怎么做。儘管她有说过会很辛苦,但是小孩子哪听得进去话,还不是先哇哇大哭后来学了再哇哇大叫。
母亲是爱我的,可是在厨房里的她是严谨的。
哪怕我的表情再怎么苦哈哈,母亲也是让我乖乖在台子上站好,做完了再去休息。不过也许是平时就一直看着她的背影长大,那些繁复的细节和手法对我而言不算太困难,麻烦的大概是那些需要细心注意才不会出错的步骤。
诚然母亲是自由的,她不会拘束于单做和菓子,其他地方的她都乐意去尝试,并且融合不同的做法形成新的风味。
然而她在教学上一点馀地都没有,作为老师她不会骂人,只会让你不断重复,直到做对了为止。为了不要一直反覆做同样动作,我都尽快在一两次以内达到标准,并且将那些操作深深刻进脑海里。
也是如此,即使母亲离开家里很长一段时间,我在学校社团和家里都没怎么再做过需要复杂程序的甜点,但是那些记忆长久地留在了我的脑海和手中。
「太惨了,」我摇摇头笑了,「你的老师会骂你吗?」
「会啊,怎么不会,」他也跟着笑,灯光照亮他的侧脸,眼睛里如同多了星光,「那又能怎么办,我们家是做到好为止都不准吃饭。」
「那你比我惨多了,至少我妈妈还会在我练习完之后做好吃的给我。」
「一直都是你妈妈教你的吗?」
他问得也很顺口。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我瞬间闭上嘴,心底一惊。
没想到会不经意地讲了出来,明明之前从来不会这样。
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就好比是自己长时间以来都避而不谈的话题,没想到在遇到有相似经歷的季宇澄后轻而易举地就接了下去。很奇怪,本该让我难过的事情,现在却这么轻松地说出口。
这让我感到很矛盾,眼神也不知道该看哪里,总之就是先不看季宇澄。
他也看得见我的反应,没有追问。
「刚刚冰的塔应该已经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先拿了两个小碟子又走到冰箱取了两个塔出来。走过来放了一碟在我面前,「挪,你的。」
他说的双色塔比较像市面上常见的抹茶塔。上方是类似霜淇淋般纹路的浓厚慕斯,一半茶绿色另一半浅褐色,最上头还撒着一层薄薄的可可粉。
对切开来,发现底部还有一层卡士达奶冻。我把那对半再切一块放入口中,抹茶与烘焙茶两者相融,互不抢味,除了卡士达似乎还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甜味将其中的苦味昇华。
我仔细瞧了瞧夹心,才看清慕斯和奶冻之间还有一层浅浅的豆沙色薄片,以及藏在奶冻之中的琥珀色晶莹。
这人到底是来练习的还是准备来学校开甜点沙龙的?
吞下那口点心,我有点傻眼地看向季宇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乾巴巴地挤出两个词语,「巧克力跟蜂蜜?」
他也在品嚐自己的成果,听我这么说他高兴地点点头,「差不多,是红豆混白巧克力。原本还担心会太甜,不过卡士达的糖放得少,现在吃起来感觉还好。不过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我默默把剩下的甜点吃完,拿到流理台清洗乾净,又走回来。他还在纠结怎么调整口感,上半身在那里晃来晃去,有点像不倒翁。
「不然试试看把红豆泥压成饼取代那片巧克力?」
听见我这么说,他扭过头看向我,「好像也可以?这样就要重新调整卡士达的甜度跟豆沙的糖量,」一边说他一边掏出手机开始打字。
「还有煮完豆沙之后要不要保留红豆皮,那口感影响很多。」
「嗯,我记得,在柳川家学习的时候疯狂被老师唸,没想到光是一个红豆能变出那么多花样,要记下全部做法很不容易欸。」
他可能是注意力都放在手机上,没发现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我皱起眉头盯着他。过个两三秒他正在打字的手指顿了会,眼神飘忽。
「我突然好奇了,」在高二这种微妙的阶段突然转过来,一般多是家里出问题了才不得不改变环境,可是季宇澄应该不属于这个范围里,「柳川家当时为什么会答应教你学习和菓子?」
很多传统的家族都是传内不传外,更严格一些的甚至连分支的家庭成员碰都别想碰,柳川家算是介于中间,只要你有能力而且有人愿意带你,那就可以学习,
不过外公很讨厌西洋甜点,儘管我没问过原因,但是他跟母亲吵架的画面还歷歷在目。
按照季宇澄的说法和他的习惯来看,他们家应该更熟悉西洋点心的做法,没事找柳川家拜师就跟故意找铁板踢一样没有道理。
「那个,自然是有条件的。」他拿着手机抵在太阳穴,表情看起来有点苦恼。
这时刚才的倒计时铃声响起,在还算安静的教室里很是突兀。
他点开时鐘后把它滑掉,背面朝上地放置在桌上,「但是理由我不方便说。」
「那当我没问。」
我从椅子上站起,时间差不多,该赶快把布丁拿出来了。
先从冷冻柜里拿出一排冰块,倒进另一个比较有深度的盘子后再放一点水进去。接着带着手套拖出烤盘,玻璃杯里的布丁表面光滑平整,几乎没有气泡,看起来还不错。
布丁杯泡浸冰水一下下之后就能拿出来放在外面。
把一个个杯子的盖子封好,又找了个纸盒子把那些布丁都装进去,最后留下了一个在桌上。
「那我先回宿舍了,那个给你,谢谢招待。」
把烤盘跟器具清理乾净后,我把那个布丁往他的方向一推,然后提起纸盒准备离开。季宇澄站起身转向我这里,我也停下脚步看向他。
「干嘛?」
「接下来请多关照,副社长。」
我一脸困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意思。见此,季宇澄摸了摸后脑勺,「是梁笙和我说的,新生要做个点心表示心意。」
「??我都忘了这件事,」应该说没有在一开始就联想到那里去。
梁笙根本就篤定了我会在这时候来烹飪社,并且肯定我会答应试吃然后回礼给季宇澄。因为是单纯的甜点交流,所以我不会有过激的反应。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季宇澄,这人似乎被梁笙蒙在鼓里。
可是季宇澄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另一个闯进秘密花园的人。他知道花园以前的模样,并且时常提起往事,彷彿全然不知花园主人对过去的厌恶。
希望只是我想多了,「还有两年,慢慢熟悉这里吧。」
说完,我也没看季宇澄的反应,先拿着布丁回去一趟宿舍。
再回来锁门的时候,已经没见到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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