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言说随便。
周朔默了默,他偏头问顾清渠:“你坐哪儿?”
顾清渠愣着声,他没反应过来,“什么?”
“清渠哥坐我旁边,没空位了,我要让开吗?”周芝芝不明所以,虽然话里话外带着点玩笑的意思,但最后一句问出口,她恨不得切了自己的舌头——
我为什么要让开?我有病啊!
“不用了。”周朔回他,他找了一个对角的位置,离顾清渠十万八千里。
周芝芝:“……”
气氛不对,十分古怪,连周芝芝也感觉出了不寻常。
顾清渠杵着没动,他很想走,可周安言没给他机会,“清渠,你还要去洗手间吗?”
顾清渠平静回答,说不去了。
“那就坐下吧,吃饭了。”
顾清渠无奈叹气,说好。
菜很快上齐,周安言给顾清渠夹菜,说一些老生常谈地事情,“清渠啊,你当初从这么好的单位离职,我觉得还挺可惜的,毕竟铁饭碗,你还年轻,有上升空间,退休后有保障——我也没机会问,当时你怎么想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周朔往自己碗里夹了条鱼,他低头不语,仔仔细细给鱼剔骨,仿佛那身外之事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一个字也不想听。
顾清渠如坐针毡。
“没什么事情,”顾清渠喝了口水,回答:“大哥,人在路上不断有际遇挑战,正好机会来了,就想试一试。朝九晚五,也挺枯燥的。”
周安言坦言:“我以为以你的性格是喜欢朝九晚五并且安定的生活——这不是搪塞我的理由吧。”
顾清渠说不是。
周朔的眼皮一直蹦跶,碗里的鱼被他戳的面目全非,他扔了筷子,把碗推到周国盛面前,“爷爷,吃鱼。”
周国盛牙疼,他什么也吃不下!
周安言对周朔的脾气视而不见,他换了另外一个刁钻的角度问:“清渠,成家了没有?”
周朔漫不经心地听着。
顾清渠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没有。
周芝芝的表情松了松,肉眼可见的变红了。
周安言恨铁不成钢,暗地里嫌弃女儿没出息,可周芝芝长这么大第一次没听周安言的话,就是一个月前给她安排的相亲。周芝芝谁也看不上,她心里还惦记着顾清渠。
所以这回周国胜让周安言把周芝芝带上一起吃饭,周安言答应了,他怕自己的女儿再拖下去就真的结不了婚,周安言只能往后妥协一步。
周安言点头,又问:“外面的世界挺眼花缭乱吧?有中意的人了吗?”
周芝芝悄悄看向顾清渠。
顾清渠抿嘴不答,这个问题的前面是个巨大火坑,往下跳,灰飞烟灭。
周朔冷笑一声,他注视顾清渠,也开口问:“小叔叔,有吗?”
周安言不高兴自己引导的思路被打断,十分不悦地瞥了周朔一眼,“周朔,你在阴阳怪气什么?好好吃你的饭,别找茬。”
周朔依旧盯着顾清渠,目光不挪开一寸,“我阴阳怪气了吗?”
周国盛听不下去了,鱼刺扎得他舌头疼,他气不顺拍桌子,“有完没完!能不能好好吃饭了,都闭嘴!”
周安言大吃一惊:“爸?”
周国盛难得失态,他尴尬,右手哆哆嗦嗦地捏起汤勺,他想喝汤,撒了一桌子,周朔给他盛了一碗。
“爷爷,喝汤。”
周国盛接了碗,他不太敢看周朔,于是打岔问顾清渠:“清渠,你现在什么工作?顺利吗?”
顾清渠说:“我跟朋友合开了家建筑公司,接一些工程项目,今年刚站稳市场,挺忙的。”
“哦……”周国盛其实听不太懂,“那公司在哪儿呀,离这儿远吗?”
顾清渠说:“远,我在蜀中。”
周朔指尖掐得发白,他快把玻璃杯捏碎了。
周芝芝听了,她小心翼翼地询问:“清渠哥,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下午的飞机。”
周芝芝有点落寞,她眼神飘忽,欲言又止。
顾清渠看见了,心下惆怅不止,自己当年的心思全放在周朔身上了,对潜移默化存在的很多问题都没有彻底解决。
不能耽误这个女孩子,顾清渠想,他这次离开前,得把话说清楚了。
周朔的脸比鞋底黑,越听越冒火。
周安言默不作声地扫周朔一眼,揶揄地问道:“周朔,你什么时候走?”
周朔幽幽站起,他的目光落在顾清渠脸上,像极了尘埃,一落既散,他冷哼,“大伯,我现在就走。”
周朔走了,顾清渠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内心喟叹——真好啊,周朔身上一直存在令自己流连忘返的恣意和直白。不论年岁如何仓皇,这是恒古不变的心性和特质。
顾清渠羡慕,也欢喜。
周朔走后,这顿晚饭吃得相对和谐,不过顾清渠依旧没什么胃口,他看周国盛也没动筷子,面容愁苦。顾清渠觉得周国盛还有话对自己说,但现在找不到好机会了。
顾清渠如今对于周家人很有边界感,他得体,也有分寸,借着去洗手间的借口,出门就把账结了。
外面还在下雨,不大,飘了一天,路上有水坑,顾清渠盯着水坑出神。突然急速冲来一辆自行车,压过水坑,凌乱四溅,顾清渠眨眨眼,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地推门而出。
久违的新鲜空气让顾清渠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松了一点。
顾清渠呆了呆,他回头看了看饭店里的情景,疲惫感充满胸膛。他不想再进去了,但又走不了,得等周芝芝出来。僵持徘徊下,整个人显得举棋不定。
就在这时,一颗小石子火花带闪电地滚到顾清渠脚下。顾清渠听见动静,低头一看,那小石子仿佛长出了三魂七魄,十分不服气地对着自己张牙舞爪。
顾清渠顺着它滚过来的方向看,他看见夜色中的树底下站着一个人,个子很高,留头发了,在微风中飘飘而动。
周朔啊——
顾清渠轻轻蹙眉,他张口,却喊不出名字,哪怕千回百转藏在心里的人,如今也只能不尴不尬地隔着一条人行道对望。
相视一笑泯恩仇?不存在的,至少在周朔这里过不去坎。
足足十分钟,谁也不轻举妄动,直到一辆大卡车急驶而过,把周朔倒映在水中的影子撞得粉碎,顾清渠心尖狠狠一跳,他下意识往前一步。
“周……”
他的名字堪堪滚到嘴边,顾清渠却看见周朔带着冰冷且讽刺的眼睛。
顾清渠猛地一怔,只能无可奈何地立在原地。
周朔不急不缓地走近,他头发湿了,浑身上下好像裹了层水雾,应该是柔和的,可他目光却格外凌厉,看着顾清渠的时候也是如此。
周朔开门见山,丝毫不留情面:“顾清渠,‘好聚好散’是你的选择,那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我记得,”顾清渠挺平和的,“你说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了。”
周朔眼里冒烟,他咬牙切齿地问:“那你为什么还来!”
顾清渠想了想,只能实话实说:“周朔,没人告诉我你也会出现。”
“……”周朔无言以对,“你要是提前知道就不会过来了吗?”
“是。”
“好!好得很!”周朔气急了,他忍了一晚上最终还是这个结果,“顾清渠,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周朔,你别这样。”
顾清渠言语外又带了一点哄小孩的味道,这些话钻进周朔的耳朵里太刺耳,不成熟的幼稚好像明晃晃刻在顾清渠的脸上直冲周朔的天灵盖,硬生生把一种关系的不平衡拉扯到极致。
周朔觉得钻心的疼。他在感情方面的造诣和觉悟暂时没这么高,才两年时间而已,周朔的怨恨郁结在心中,没人开导,根本解不开,于是对上顾清渠的目光也带上了仇。
“顾清渠,周芝芝喜欢你,你不能装得不知道吧?”
顾清渠说:“我现在知道了。”
周朔问:“你打算怎么办?”
顾清渠不明白周朔的话茬为何跳跃至此,但他还是认真回答了,“我会跟芝芝说明白的。”
“你打算怎么说?”周朔不屑一顾,“告诉她说你喜欢男人,跟她说你跟男人做爱,还是继续和她迂回婉转?就像之前勾着我一样再勾着她,顾清渠,你干得出来这事!”
顾清渠:“……”
眼下虽然人不多,但身处公共场合,有些话太伤大雅,顾清渠觉得不妥。
周朔不解恨,他继续往下说:“可是你喜欢谁?你心里还有谁!顾清渠,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自己,你冷漠自私,谁也不会爱!”
周朔的胸口急速起伏,他快被自己憋死,憋了整整三年!
雨又大了,浇头了顾清渠的衣服,他沉吟许久,缓缓抬眼,对周朔轻轻一笑,“对,你说得对——周朔,舒服了吗?”
三年前没吵痛快的架今天继续,可周朔还是输得一塌糊涂,他咬碎了后槽牙,愈发怒火中烧。
顾清渠却轻敲转移话题,“周朔,姜老师葬在哪儿?”
“你……!”
话说至此,周朔突然泄了气,没意思了,就这样吧,顾清渠真有本事啊,有本事赤手空拳地把一团冲天怒火直接埋进北冰洋,只留一缕青烟。
“我不知道,”周朔回过心神后精神就显得颓唐,“你自己去问师母吧。”
顾清渠说好,他踌躇在原地,还想对周朔再说些话,可他眼尾一闪,看见一个人影呆里立在饭店门口。
是周芝芝。
顾清渠不知道她听了多少内容,此刻周芝芝犹如五雷轰顶,不知所措。
“解决吧。”
周朔冷笑一声,留下这话后转身离开。
顾清渠:“……”
鼓足勇气回来一趟,依旧受苦受难,他们姓周的都是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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