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之地的山脉是一座一座的山峰,过了这座山峰,前面地势就平缓下来,但前面不远处又有另外一座山峰。
他们歇脚的这座山峰上虽然也有些松树,但相比其他山峰上的松树显得寥寥无几,稀稀疏疏的,山坡上裸露出来的也多是石块跟沙土,加上这般大雨,这种山峰很容易形成泥石流。
许沁玉不能肯定会不会发生泥石流,但不怕一万就是万一,没人愿意赌命。
不成,她要赶紧去告知管事的,省得大家伙一起被埋在这种地方。
许沁玉看了看左右,这会儿应该是未时,也就是下午两三点的样子,大家赶了好几个时辰的路都累得狠了,正在歇息,闻氏怀中还抱着小儿子跟小孙女,裴嘉宁也依偎在母亲身边,就连裴危玄这会儿也已经睡下,他白日里背了自己一路,本就身体病弱,这会儿刮着风下着大雨他也撑不住,睡了过去。
再不远处就是押送他们的官兵。
许沁玉起身,没有惊动裴家人,走到那些官兵面前说道:“各位军爷,敢问陈副尉在何处?我寻陈副尉有些事情告知。”陈副尉是这些官兵的上峰。
她冻得瑟瑟发抖,雨水打的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官兵上下打量了许沁玉一眼,不耐烦道:“你找我们头儿干啥。”
许沁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军爷,雨下的太大了,这山坡上又全是沙土跟石块,加上大雨,容易造成山土滑坡,到时候我们都会被埋在泥石流里,所以特来寻陈副尉,这里不能久留,最好还是继续赶路,过了这段山路,前面路段平缓,可以再适当的休息。”
“你这小娘子懂些什么。”官兵嗤笑一声,根本没把许沁玉的话当一回事儿,开始伸手驱赶许沁玉,“走走走,赶紧回你的队伍去,再胡搅蛮缠,别怪我不客气。”
“马六,你在做什么!”身后传来声威严的呵斥,许沁玉回头去看,正是陈副尉,陈副尉身高八尺,体格魁梧,看起来四十左右的年纪,有一脸络腮胡子,不怒自威,为人倒也光明,路上也从不打骂流放犯人。
马六立刻收起脸上的不耐,回头跟陈副尉禀告,“头儿,这小娘子说这里会发生泥石流,让我们继续赶路呢。”
陈副尉闻言,看向许沁玉。
许沁玉也不多言,顶着瓢泼大雨走到山坡旁,随意伸手一扒拉,山坡上的泥土就混着雨水哗啦啦流淌下来。
陈副尉脸色微变,他是专门负责押送流放人员的武官,走南闯北二十年,经验丰富,自然看出泥土松软成这样不对劲,立刻示意身边的马六吹号角,让大家继续赶路。
吩咐完马六,陈副尉转头对许沁玉道:“多谢小娘子告知。”
许沁玉点点头,没再多言,回到队伍中。
这会儿大家已经被号角声吵醒,都朝着前方看去,还有人小声的抱怨着,“都走了一天了,就不能好好歇会儿吗?这连半刻钟都没歇到,是不是要把人累死。”
这次流放的队伍里,除了裴危玄这一脉,还有闻氏的娘家人,曾经的安平公,如今也被贬为庶民的闻家一脉。
另外还有其他一些重罪的犯人。
这些犯人都带着手铐脚铐,这些重罪犯人是因为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得以免除死刑,但会被发配边疆继续服役,做很辛苦的劳力。
而闻氏他们去了流放地就是庶民,除了不能入京,不能科举,其他也就跟普通庶民一样,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许沁玉回到队伍中继续赶路,闻氏跟裴家人都醒了过来。
裴危玄亦睁开眼,他的瞳色极淡,眉眼生的是好看的,长眉入鬓,但经过一个多月长途跋涉,饥寒交迫,食不果腹,也是瘦骨嶙峋,身上跟脸上又满是泥泞,听见号角声,他没什么表情,只是看了许沁玉一眼。
许沁玉却看懂了他的意思,连忙摆摆手,“四哥,不用背我,我身子好了很多,头也不晕了,我自己能走。”
两人虽然成了亲,但原身从来没叫过他夫君,许沁玉也没法叫一个陌生男子做夫君,就跟着裴嘉宁一起喊四哥。
裴危玄点点头,抱起闻氏怀中两个三四岁的孩子。
这两个孩子,女孩儿是裴危玄大哥留下的唯一血脉,另外个小男孩则是闻氏最小的儿子,智力有些迟缓,还是个哑巴,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说过话。
两个孩子被裴危玄接过去,趴在他消瘦的肩膀上继续睡着。
队伍慢慢地朝前走着,陈副尉跟手底下的官兵吩咐了几句,官兵们开始催促大家快走。
就这样又走了半个多时辰,所有人都苦不堪言,几乎挪不动脚的时候,官兵终于吹响号角,让大家停下来歇息。
许沁玉四处看了看,这里地势平缓,已经过了那座山峰,这里的地形不会有山体滑坡的可能。
总算可以歇息,大家全都找地方休息起来。
许沁玉跟安平公一家都在队伍的前方,那些重犯则在队伍的后方。
许沁玉发现块倾斜着的巨石,巨石下有一块地方还是干爽没有淋到雨水,她眼疾手快跑到巨石下把位置占了下来,招手示意裴危玄抱着两个孩子过来。
不等裴危玄抱着两个孩子过去,一穿着身淡黄滚边暗花对襟长袄披着蓑衣,还举着一把油伞的姑娘也跑到了巨石下方,她甚至看都不看巨石下的许沁玉一眼,朝着不远处挥手道喊道:“祖父祖母,你们过来这边坐,这里有块巨石可以遮雨。”
这姑娘是安平公的孙女,也是闻氏的侄女闻蕴灵。
当年闻家只是小小的安平伯,家世一般,并无实权,说是落魄伯府都不为过,闻氏也不是安平伯的嫡出女,她是庶出,她的姨娘是安平伯夫人身边的婢女,因为安平伯那时迷恋另外位美艳姨娘,安平伯夫人为巩固地位,就把身边的丫鬟抬做了姨娘。
等到闻氏出生,她被嫡母教导的唯唯诺诺,性格软弱。
后来盛景帝选妃,三品官员和公侯伯爵都要送一位女儿入宫,安平伯夫人倒是想把自己的嫡女送进宫享荣华富贵,可自己亲生女儿早私自跟人定了终生,安平伯夫人哪里敢把这样的女儿送去宫里选妃,无奈之下,推说嫡女生病,只能把庶女送进宫,想着庶女性格小家子气,定不会被看上。
谁料,闻氏却被盛景帝看上。
闻氏容貌算不上美艳,但也小家碧玉,容貌秀丽,温温柔柔的。
闻氏也好命,进宫没多久得盛景帝宠幸怀上身孕,第一胎就诞下皇长子。
之前盛景帝是有皇后的,皇后生产时一尸两命,后宫后位一直空着,盛景帝那时有几位公主,但一直没有皇子,因闻氏诞下皇长子,嫔位从才人到九嫔,之后闻氏在宫中待了数十年,又诞下四皇子和六公主,加上盛景帝不喜太有权势的外戚,闻家又只是落魄伯府,那时候闻氏已是四妃之一,朝臣呼吁立后,盛景帝册封闻氏为皇后,安平伯府也加封爵位,成了一等公爵。
恐怕连闻家人都想不到,这个被他们不看好送进宫的庶女会坐上后位,母仪天下。
只可惜,镜中看花,虚妄一场。
闻氏做皇后时,闻家人喜逐颜开借她的势,权尊势重得权贵人家奉承着。
等到闻氏被贬,闻家人也跟着流放时,闻家人简直恨死了闻氏,从流放一开始,闻家人就没给过闻氏好脸色。
这会儿闻蕴灵自然没把许沁玉当回事。
闻家人也同闻蕴灵一样,直接无视许沁玉,全都朝着巨石下方聚拢过来,打算让老爷子老太太在巨石下躲雨歇息。
相比一路艰辛,病的病弱的弱的裴氏一脉,安平公这一脉虽然是被罢官流放,但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把所有家业变卖,一路上虽没带箱笼,也有足够的金银傍身,可以用银钱打点官兵帮他们买吃买喝买用的,身上的肉都没掉几两,这会儿下着雨,他们也都有油伞和蓑衣。
等闻家二老走到巨石下,闻蕴灵见许沁玉还在巨石下站着,皱眉道:“你怎么回事?还挡在这里作甚?没瞧见我祖父祖母过来了?还不赶紧让开。”
许沁玉看着理直气壮的闻家人都有点气笑了,甚至连闻氏都欲言又止的看着她,想让她把位置让出来。
裴嘉宁咬着牙瞪着闻家人,如同一只愤怒的小兽。
只有裴危玄目光冷淡的扫了闻家人一眼。
许沁玉二话不说,走到裴危玄身边,从他怀中抱出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轻飘飘的,连她这个刚刚病愈的病人都抱得动,可见两孩子瘦成什么模样。
抱着两孩子,许沁玉再次走到巨石下,直接用身子把已经来到巨石下的闻家二老给挤了出来。
巨石虽然大,但也勉强就够三个成人容身,许沁玉这一挤,闻家老爷子老太太直接被挤了出去,暴露在雨水之下。
闻蕴灵脸色都变了,大怒道:“你瞎眼是不是?没瞧见我祖父祖母在下面躲雨。”
“眼瞎的不是你们?”许沁玉呵笑一声,“方才没瞧见我在巨石下吗?不懂先来后到?凤哥儿和芫姐儿都才三四岁,又淋了一路雨,也更需要避雨,怎么?你们连个孩子的位置都要抢?还是你们想逼死这两个孩子?”
虽然都披着蓑衣,但淋了一整天,身上也湿了不少。
闻蕴灵气得脸都白了。
闻老太太从未被人这样对待,气得浑身发抖,开始教训许沁玉,“还以为侯府嫡出的姑娘怎么也该知晓礼义廉耻,尊重长辈,倒是不知道你母亲怎么教导你的,让你如此的目无尊长,跟你这个婆婆还真像,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要是还有仆人在,老太太都恨不得让仆人上前掌许沁玉的嘴巴子。
许沁玉却看都不看这老太太一眼,直接无视她,走了一路,她又饿又累还冷,现在只想歇会儿,懒得在同他们耍嘴皮子。
她把两个孩子搂在怀中,又冲不远处的裴嘉宁喊道:“宁姐儿也过来歇会儿。”
至于闻氏,她没打算问,闻氏惧怕娘家人,现在恨不得一脸要晕过去的表情,喊她来她也不敢过来躲雨。
裴危玄的话,肯定会把位置让给妹妹,也不会进来躲雨的。
裴嘉宁二话不说,朝着巨石下面走去。
她是公主,是被先帝教养长大的,当初不惧身为臣子的闻家人,现在自然也不惧。
她刚想走过去,却被闻氏抱住,闻氏眼巴巴的望着女儿,眼中满是祈求。
裴嘉宁恼道:“娘!”
闻老太太这会儿也气得够呛,锤了两下胸口,看样子要晕厥过去,闻家人乱成一团,都祖母老太太的喊着上前把人扶着,喂水的喂水,掐人中的掐人中,闻蕴灵还想带着兄弟姐妹来教训许沁玉。
许沁玉冷眼看着她们,悄摸从旁边摸到一块尖利的石块握在掌心。
打架,她可是从小打到大,没有怕过谁,也知道人善被人欺,原身和闻氏一家一路上被闻家人欺负的够呛,要是这样继续软弱下去,以后还会被闻家人吃的死死的。
闻蕴灵带着兄弟姐妹刚过来,陈副尉也已瞧见这边的闹腾,走过来训斥道:“不许闹事,闹事者一律鞭刑。”
闻蕴灵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带着兄弟姐妹们离开。
等陈副尉离开,闻老太太似乎也缓了过来,一大家子找了块松树多的地方坐下歇息,但都还时不时瞪许沁玉一眼。
许沁玉可不管她们,也不管宁姐儿过不过来,她抱着两个孩子倒头就睡。
睡了一会儿,许沁玉突然听见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第3章
这会儿大家都已经歇下,哪怕又冷又饿,也都蜷缩在一起睡着,听见这声巨响,所有人都被惊醒,不约而同朝着巨响的方向张望过去。
许沁玉也睁开眼看了过去。
发出巨响的地方正是方才她们停留的山脚下,大量沙土混着雨水滑落下来,连带着好几块巨石跟其他大大小小的石块和连根拔起的松树,正汹涌的朝着山坡下冲去。
果不其然,还是发生了泥石流。
大家伙都跟着变了脸色。
不少人拍着胸脯庆幸道,“吓死了,幸好咱们又往前走了段路,没继续待在那,不然肯定要被埋在这里头,要不就要被冲到其他地儿或者被这些石头砸到,还是陈副尉有远见,知道那地段容易发生危险。”
“可不是,陈副尉有先见之明。”
直到这会儿,他们才觉得哪怕赶路有点累,但至少还活着。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闻氏也吓得面色发白,裴嘉宁则面无表情的扫了眼又闭上眼,裴危玄则看了许沁玉一眼,没多言,继续靠在松树下闭眼歇息。
许沁玉看了几眼,发现泥石流波及不到他们这里,他们这边是非常安全的,心里安定下来,把两个孩子往怀中搂了搂也沉沉睡下,她太累太困,现在没了危险,也能安心睡会儿了。
闻家人这会儿也心有余悸面色发白,没了找许沁玉麻烦的心思,就算被罢官,他们也想好好的活着,还想着以后闻蕴灵可以进宫给新帝做妃子,他们就能翻身,继续回到京城做权贵,受万人敬仰。
陈副尉看着远处的泥石流,心中亦是庆幸,他也不说是心疼这些流放的罪臣家属和重犯,他只是心疼自己的兵。
这些兵这些年一直跟着他送流放的犯人,天南地北的跑着,风餐露宿,千辛万苦,家中家眷都担忧着,他要保证每回都安全的带他们回家。
所以陈副尉很感激那位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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