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你怎么又狠心拋下洛芙小姐了!」
离开微笑义麵坊,满分不断斥责白宸的冷血无情。白宸一如既往视若无睹,直到经过一家可丽饼专卖店,他骤然停下脚步,「我们去吃可丽饼?」
「好啊──」听到关键字,满分立刻换上笑容,兴高采烈飞向可丽饼专卖店,压根忘了刚刚还在气头上的事。
自明白满分是个吃货,白宸总算有了可以掌控满分的方法。虽然多了不必要的生活支出,但至少耳根子清静了。
除此之外,不知是不是满分从小陪在他身边的关係,他俩对食物的口味喜好差不多。他点什么口味,满分就吃什么口味。此刻,满分正心满意足地咬着他手里的巧克力鲜奶油可丽饼,并且为了不引人侧目,白宸始终站在角落,左手拿着可丽饼,右手滑着手机。毕竟周围的人看不见满分,只会看见可丽饼一口一口凭空消失。要是这个画面被人录下上传到社群,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驀地,空气中飘来一股菸草味,往右侧一看,便见一位中年大叔正站在公寓楼下抽烟,浓郁的烟味正好往他的方向飘。
白烟不断往上飘散,他的神色沉静,带有几分自语意味:「你不是说,你是我创造出来的,知道所有关于我的事吗?」
「是啊,再小的事我都知道喔。」满分伸手抹去嘴边的奶油。
与此同时,那名中年大叔捻熄了手里的菸头。
望着那幅景象,白宸的口气如烟雨般淡然:「那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选择无情的理由。」
白烟裊裊往上飘,静静烟灭在空中。
曾经,那样刺鼻的菸草味,以及歪七扭八的烟蒂尸体,都是他童年里最深的记忆……
「胡了──」
女人吆喝着亮出底牌,同桌的另外三人见了,皆发出叹惋声。
「槓上开花加庄家,来来来,给钱。」女人大喇喇朝三人伸出手,牌桌上顿时飞舞着数张红色钞票。她叼着菸,数着钞票,再收进抽屉。
「你今天手气也太好。」
「是昨天运气太差了。」
麻将桌发出啪啦脆响,四个女人坐在客厅抽菸打牌。白烟裊裊,多年下来墙壁都燻黄了,满屋子菸草气味。
回到家,小白宸迅速放下书包,从里头拿出今日发下的段考考卷。
「妈妈,考卷要签名。」
「你先放桌上吧,我等下签。」女人丢出一张牌,「三万。」
见母亲专注打牌,对他爱理不理,小白宸站在原地迟疑了几秒,决定主动报告成绩:「这次段考我是全班第三名。」
「很好啊。」女人的视线依然不离牌桌,「碰。」
「国文和社会我都考到了满分。」他不放弃道。
「喔。」听不出是高兴还是意外,她拉开了桌面抽屉,取出了一张千元大钞,「来,这当作你的奖励,你顺便去买晚餐来吃。」
看着被硬塞入左手的千元大钞,他放下了右手的考卷。
牌局陷入白热化,母亲用纤细的食指夹着菸身,将菸头捻息在烟灰缸,然后伸出摸了一张牌,最后淡然一笑。
「自摸。」
听到这个字眼,牌桌又响起一阵叹惋。
小白宸依然站在原地,看着躺在烟灰缸里的烟蒂,个个扭曲歪斜,沾染了淡淡的口红印子,满目疮痍。
几秒后,他拿着考卷,落寞地转身离开了。
睡前,小白宸来到客厅,拿起桌上的段考考卷。
毫不意外,母亲还是没签名。
他拿着考卷来到母亲的卧室外头。房门紧闭,可里头传出的声响依然清晰,是男人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女人淫荡的叫声。
母亲时常会带不同男人回家,有次母亲不晓得他在房里写作业,他打开房门,正好目睹了两具裸露的身体在沙发交缠。在那之前,他不明白母亲和那些男人都在房里做什么,但在那以后,他懂了,再也不打扰了。
不久,他走回桌前,拿起黑色原子笔,模仿母亲的笔跡熟练地签字。
自有记忆开始,白宸对「家」的印象,就是形形色色的人聚集的场所。麻将声,菸草味,以及男女欢愉的声音,是他年少时最深的记忆。
母亲没有工作,白天都在家和朋友打牌,晚上和男人翻云覆雨。儘管如此,母亲从来不曾为钱发愁,只要是小白宸想要的东西,哪怕是再昂贵的电玩游戏,母亲都不吝嗇买给他。
小时候的他不明白,直到长大,才明白有种赚钱方式叫「包养」。
母亲从不会打他、骂他,更不曾要求他的成绩。好听来说,是放任式教育;直白来说,是疏于照顾责任。他几乎没有与母亲出游的记忆,就连谈心的回忆都没有。母亲总要他别来打扰她,甚至时常把年幼的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因此他就小就个钥匙儿童。没了钥匙,他连家都回不了。
然而,儘管母亲如此冷淡,小白宸依然拥有一颗单纯的心思。
看着电视剧里的父母总是很在乎孩子的成绩,只要孩子考得好都会买礼物或带孩子出去玩。小白宸心生羡慕,开始用功唸书,认为只要考出好成绩,母亲就会以他为荣,带他出去玩。
然而,无论他多么努力,母亲能回馈给他的,都是充满铜臭味的钞票。
他以为是他不够聪明,考不到全班第一。直到后来,他结识了一群朋友,跟着他们翘课,彻夜未归,最后一路被抓进警局。当时的他,坐在警局的长板凳上,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进出,表情出奇地冷静,没有半点愧疚。
不久,员警掛断电话,向他道:「我刚打去你家,你妈……」
不知怎的,听着员警的措辞,他抬起冷然的目光打断道:「她不会来的。」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自然地脱口而出。
不是──她不会来的,对吧?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离开警局时已是清晨,当他回家看到玄关摆着的男性皮鞋,他能想像,当母亲深夜接到警局来电,语气会有多不耐烦。
那一日,他第一次认清了,母亲在乎的,只有自己。
「我打算唸台北的大学。」
送出大学申请书的前几日,他一如往常走到麻将桌旁报备。他早已填妥申请资料,并在家长栏位签名。
「很好啊,你喜欢就好。」说完,她打出一张牌,「六万。」
看着母亲将菸头放在烟灰缸里捻熄,他默默转身回房。
离去时,母亲正好亮出底牌,「胡了──」
「又是碰碰胡,你手气也太好。」
「这样几台啊?」
「四台,来来来,给钱给钱。」
不同的是,这次他的心,一点都不痛了。
来到台北后,他的日子过得相当愜意,不像其他室友刚到台北都会想家。偶尔他会回家拿替换衣物,但母亲不是不在家,就是过着日夜颠倒的日子。他和母亲仅有的交集,只有每半年一次的生活费。本来是每月,但由于她常常忘记匯款,最后乾脆每学期匯款一次。
他从不曾埋怨过母亲,毕竟是她供他吃穿用度,让他顺利长大成人。
只是,从小的家庭环境,让他学会了不在乎。
不在乎,就不会受伤。
不付出真心,就不会被辜负。
「白宸,我喜欢你──请你跟我交往。」
那日,他站在走廊,与她隔空对望。
九月的阳光明媚耀眼,映落在那双空灵的眸子里,彷彿有星光闪烁,熠熠生辉。然而,那样虎视眈眈的光辉,在他的眼里看来却太过刺眼了。
他早就看出来,她的告白不是真心的。
她望着他的眼神,与其说充满企盼,不如说像是看着一头等待已久的猎物。如同过去母亲挑逗那些男人的眼神,充满算计与利益,令他反感。
真心爱着一个人的眼神,不该是那样。
他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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