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 萧嫚心中欣喜若狂,险些没激动到当场失态,但是她向来心思深,这会儿只垂着头,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和恭敬, 道:“这会不会太麻烦娘娘了?”
她的语气仍旧有些不稳, 透着几分喜意,容妃勾起唇笑了笑,道:“这有什么好麻烦的,左右本宫也是闲着。”
说着, 便说要更衣, 让人请萧嫚出去候着, 殿内重又变得安安静静,贴身宫女仔细服侍她换上衣裳,一边疑惑道:“娘娘,她方才明明在撒谎,那画不是黎姑娘作的么?您怎么还带她去面圣呢?这岂不是欺君……”
说到这里,她噤了声,容妃却懒懒地道:“欺君的人是她,跟本宫有什么关系?她用偷窃来的画献给本宫,本宫只是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罢了,不算过分吧?”
末了,她又笑了笑,道:“再说了,萧嫚若是不起那些个坏心思,冒名顶替他人,也就不会跳进这个坑了,只能说她是恶有恶报,自作孽,不可活。”
随后,容妃便带着萧嫚去面圣,景明帝正在御书房批折子,听得宫人来禀报,遂问:“可说了何事?”
那宫人答道:“娘娘说,皇上之前问起的那幅寒雀窥梅图,她已将作画之人带来了。”
听闻此言,景明帝想了想,才道:“让她进来吧。”
宫人去了,不多时,便引着容妃进来了,容妃笑吟吟地向景明帝行礼,景明帝看向她身后,跟着一名身着嫣红色裙裳的少女,很是眼熟,略略一想,便道:“原来是你。”
萧嫚急忙跪下去行礼:“拜见皇上。”
景明帝顿了一会儿,将朱笔搁下,道:“平身吧。”
萧嫚依言站起来,恭敬垂下眼,景明帝端详她片刻,道:“你和你父亲长得倒是有几分相似。”
萧嫚不防他忽然提起晟王,登时有些心惊胆战,语气透着几分紧张的,道:“回禀皇上,父王去时,臣女还未记事,已不记得他长什么模样了。”
听了这话,景明帝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空气安静,萧嫚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唯恐冒犯了天威,她知道天子生性多疑,喜欢猜忌,又开始担心对方想起她父王的死因来。
正在萧嫚忐忑不安的时候,却听景明帝道:“你今年也有十七岁了吧?”
萧嫚毕恭毕敬道:“回皇上的话,臣女是开春刚刚满的十七。”
景明帝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身上,帝王向来是不苟言笑的,这样看人时,便透着打量和审视的意味,令萧嫚愈发紧张了,直到此时,她才真切地感觉到何谓伴君如虎。
景明帝又问她:“这幅画是你作的?”
御案旁边便放着两个黄杨木书架,上面挂了一幅装裱好的画,正是那一幅寒雀窥梅图,面对天子透着威严的目光,萧嫚一时间没敢开口,紧张得一颗心狂跳不止,手里都沁出汗意来,她有些后悔,方才实在过于草率,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她已经骑虎难下了。
一旁的容妃悠悠提醒道:“县主,皇上问你话呢。”
萧嫚只好硬着头皮道:“回皇上的话,是臣女所作。”
“嗯,”景明帝又问:“这上面的一句诗颇妙,与画相得益彰,也是你写的?”
萧嫚的指甲紧紧掐着手心,竭力让自己表现得从容不迫,轻声答道:“是。”
“这诗可还有下一句?”
没想到他竟会问起这个,萧嫚不禁一怔,她如何知道有没有下一句?那诗本就不是她作的,心中登时有些慌张,垂着头道:“回皇上的话,臣女作画时,因时间匆促,只得了这一句诗,不曾有下句。”
景明帝微微颔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叫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正在这时,忽然又有宫人进来禀道,说永宁长公主来了。
闻言,景明帝便道:“请她进来。”
少顷,长公主便被宫人引进御书房,向景明帝行了礼,帝王摆了摆手,道:“你今日怎么有空暇入宫了?”
长公主答道:“臣妹是想来和皇上商量枝枝的封号事宜,没有打扰皇上和容妃娘娘吧?”
“不打扰,”容妃掩口轻笑,道:“本宫也是才来,无妨,公主的事情更要紧一些。”
长公主的目光又落在萧嫚身上,面上的神色微微讶异:“嫚儿也在。”
萧嫚急忙向她福身行礼,口称姑姑,长公主笑了笑,道:“好些日子不见,嫚儿也长成大姑娘了。”
长公主要和景明帝商议事情,容妃是个很有眼色的,带着萧嫚就告退了,出了御书房,她不动声色地看了萧嫚一眼,见对方低着头,脸色微沉,不知在想什么,但是显然不怎么轻松,也是,壮着胆子冒名顶替了别人的功劳,结果却连赏赐都没得着,真是鸡孵鸭子,白忙活一场。
御书房里,长公主和景明帝还在交谈:“皇上召见嫚儿入宫,是……”
“不是朕召见的她,”景明帝拿起一旁的折子,语气淡淡道:“容妃带她来的。”
长公主看他一眼,道:“说起来,嫚儿这孩子也着实不容易,晟王妃又得了病,王府全靠她一个人支撑起来的,她如今似乎也有十七了,该说亲事了吧?”
在京师,十七岁的姑娘确实要说亲事了,然而就萧嫚的身世来说,却又有些困难,景明帝只是道:“对晟王,朕已仁至义尽。”
晟王当年是犯的逆谋之罪,他没祸及其妻儿,确实已是仁至义尽了,话已至此,长公主便不敢多说下去,怕皇上心中不痛快。
景明帝问长公主道:“说说封号的事情,你想给她起个什么号?”
长公主笑吟吟道:“臣妹觉得宝祥二字颇为吉利,宝树千花,祥光瑞气,寓意很好,适合枝枝,皇上觉得呢?”
景明帝:……
他把刚刚拿起的折子又放下了,看着长公主,道:“宝祥郡主?”
长公主也念了一遍,十分满意,道:“既顺口,又吉利,听着就很有福气。”
景明帝沉默了,道:“容朕想想。”
长公主这次后知后觉,天子大概对这个称号不太满意,遂道:“那皇上觉得呢?”
景明帝沉思片刻,拿起朱笔在宣纸上写了两个字,昭华。
……
因着长公主入宫去面圣,萧晏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萧如乐就被扔给了黎枝枝,看着今日天气颇好,两人就一道出去游玩,吃吃喝喝,又去了茶馆小坐。
萧如乐趴在二层的栏杆处,正在听楼下的说书人讲故事,她听得十分入迷,黎枝枝本来想走的,却又不忍心打搅她,只好耐着性子在旁边陪着,又喝了两盏茶,开始犯起困了。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楼下有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那人身形清瘦,如青竹一般,穿着一袭铅白色的衣袍,坐在大堂的角落。
只看他一眼,便觉得整个吵嚷的茶楼都开始安静下来,外在的一切嘈杂热闹都与他无关,哪怕那台上的说书人情绪激昂,声音抑扬顿挫,把故事说得跌宕起伏,精彩绝伦,引来喝彩如雷,那人也不为所动。
黎枝枝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到苏清商,不觉十分讶异。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那青年动了动,抬头看过来,正对上黎枝枝的目光,他一怔,然后微微一笑,站起身来。
黎枝枝托着下巴看他,就连走路和上楼的动作都是不紧不慢的,如闲庭信步,他看起来似乎更适合出现在书斋,而不是这种乱哄哄的闹市,可当他身处其中时,又显得自如从容,没有半点突兀。
“黎姑娘。”
就连声音都是不疾不徐的,黎枝枝抬头望去,笑了笑,道:“二公子。”
萧如乐回过神来,她竟还记得苏清商,指着对方道:“呀,是你!送兔子的哥哥。”
她不知道苏清商叫什么名字,只记得人家送了黎枝枝一只小兔子。
童言稚语,天真可爱,黎枝枝忍不住笑起来,附和道:“对,阿央的记性真好。”
说着,她又看向苏清商,有些好奇道:“二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很意外么?”苏清商微微一笑,道:“成日在府里待着,也会觉得闷,便每日来这里坐一坐,随便看看。”
楼下传来一声惊响,却是那说书人拍了醒木,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啊,”萧如乐低呼一声,十分沮丧地道:“他没讲完这个故事。”
黎枝枝安慰她:“无妨,咱们明日再来继续听。”
萧如乐不高兴地噘了噘嘴,道:“可是我明日就不记得今天的故事了。”
她倒是知道自己忘性很大,又满怀憧憬地问黎枝枝道:“姐姐,那只小狐狸和书生成亲了吗?她那么漂亮,书生一定很喜欢她,会娶她做妻子的吧?”
黎枝枝没听过这个故事,但见她眼巴巴的模样,便点点头,正想编个好结局,哄一哄她,却听一旁的苏清商道:“没有成亲,那书生后来听信了道士的话,趁狐狸晚上睡觉,把她的衣裳藏起来,狐狸就再也变不成人了,最后逃入山中,被猎人射杀,捡回去吃掉了。”
黎枝枝:……
萧如乐:……
苏清商以为她不信,用很温柔的语气笃定地道:“这个故事我听过三遍,绝没有记错。”
萧如乐撇了撇嘴,眼圈一下就红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就只有一更了哈。
日六一个月,感觉每天坐得太久,肩背和腰都不舒服了,再加上最近卡文,确实有点痛苦,之后的话,我尽量能日六就日,日不了会提前说,保证每天有三千的,再攒点存稿,这样大家就不用等到很晚了。
我尽快调整好状态,不好意思啊。
第八十九章
萧如乐听完那个堪称悲伤的故事后续, 十分难过,黎枝枝哄了好半天,又买了一碟花生酥糖给她, 她才缓过神来,一边吃着糖, 还一边抹眼泪,带着哭腔道, 小狐狸好可怜, 早知道就不要变成人了。
这期间,苏清商一直在旁边看着, 眸中带着几分笑意, 黎枝枝发现这人表面上看起来风光霁月,实则性子有些小恶劣。
就譬如方才, 萧如乐那么喜欢小狐狸, 他明明可以撒个小谎, 把结局改一改,哄她几句,可苏清商偏没有,他甚至还强调自己听过三遍。
黎枝枝有些怀疑他这个所谓狐狸被吃的结局,都是他杜撰出来的, 否则说书人花了力气讲这么个故事, 真的不会被听客们扔瓜子皮么?
正在这时,旁边传来说话之声,有些吵嚷,黎枝枝转头看去, 却是好些书生, 穿着各色襕衫, 正聚在一处高谈阔论,说到激动处,便起了争执,吵得脸红脖子粗。
“他们是在说一个案子。”
苏清商的声音令黎枝枝回过神来,不免好奇道:“什么案子?”
“一个人命官司,”苏清商拿起桌上的小壶斟茶,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口中徐徐道:“就在这不远处的槐树巷子,有一个老丈,打死了自己的女婿,被衙门抓了。”
黎枝枝道:“难道是冤案?”
“不,”苏清商微微笑了,面容清俊,令人心生好感,他道:“算不得冤案,那老丈也承认是自己打死了人,这女婿是个赌徒,年过而立,却整日游手好闲,不事生产,非但如此,他还总是去赌坊赌钱,每次输了,就回去殴打妻儿。”
黎枝枝皱起眉,厌恶道:“此人该死。”
苏清商继续道:“长此以往,他妻子不能忍受,便带着儿女回了娘家,赌徒上门去寻妻,却被老丈人挡在了门外,他心中不甘,左思右想,夜半爬上了老丈人家的墙头,恰巧老丈人起夜时发现,以为是贼人,便用锄头砸死了他,后来报了官,官府判其杀人之罪,处以死刑,秋后问斩。”
黎枝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道:“这未免太……”
那几个书生还在争执,一个道:“他杀了人,就该偿命,我朝律例便是如此,官府所判也并无错处。”
另一个人争辩道:“可是事出有因,那老丈人年逾花甲,膝下唯有一女,还要被其丈夫日日虐打,谁能忍受得了?要我说,那人就该死!”
之前那人反唇相讥:“曹兄这话便是指责官府判错了?休说那人该不该死,杀人就是不对,这人命关天的案子,刑部和官府尚且要调查一番,仔细斟酌,曹兄却张口就能断了,难道是视刑律如无物?”
“你休要胡说!”
他们吵得热热闹闹,苏清商在旁边听着,眼中透出几分饶有兴致,见黎枝枝看他,便道:“黎姑娘有话要说?”
黎枝枝道:“我看二公子对这个案子似乎很感兴趣?”
闻言,苏清商微微笑了,道:“也不算感兴趣,只是听个热闹罢了。”
他顿了片刻,又道:“之前和姑娘说了,苏某平日闲着无聊,就会来这里坐坐,听茶客们闲谈家常,就比如这个老丈人杀婿的事情,苏某听人议论好些天了,每个人的说法都不尽相同,各有各的理,杀的该杀,死的也该死,看他们各执一词,争吵分辩,颇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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