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王妃的年纪明明比长公主还小,瞧着竟比她还老上许多,一时间整个花厅都安静下来,无人说话,萧嫚扶着她,到了长公主面前,盈盈下拜:“姑姑。”
长公主醒过神来,立即扶起她,笑道:“王妃怎么来了?快,快请坐。”
晟王妃笑笑,道:“公主府上有喜事,特来道贺,顺便厚着脸皮前来沾沾喜气。”
自从晟王去后,晟王妃便深居于王府,鲜少露面于人前,在场的这些人,甚至还有许多不认得她的,俱是投来隐晦的好奇目光,虽然没什么恶意,但是到底会让人感到不适,长公主心细,便命人引着晟王妃去内间小坐。
趁此机会,建昌侯夫人对裴言川道:“你自己去玩吧,要记得这是在人家府里,千万不要胡来,再敢爬墙上树,叫我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裴言川满口答应,侯夫人看他那神思不属的模样,心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不由叹气:“去吧。”
话音才落,裴言川就溜出了花厅,他从没来过公主府,不免有些拘束,见着一个丫环路过,急忙拦住人家,笑问道:“这位姐姐,不知黎姑娘现在在何处?”
那丫环见他模样生得俊俏,不由微微红了脸,指了一个方向:“咱们小姐在花园,正陪着苏家小姐说话呢。”
裴言川心中涌现喜意,向她道了谢,立即又马不停蹄地往花园赶了过去。
他到的时候,远远就看见黎枝枝和苏棠语几人坐在紫藤花架下,有说有笑,裴言川连忙停下步子,定了定神,这才慢慢地走过去。
走近了几步,黎枝枝便发现了他,朝这边看来,惊讶笑道:“裴公子也来了?”
说着便站起了身,清晨的阳光落在少女的面孔上,显得明媚漂亮,灼灼生辉,数日不见,裴言川只觉得她更好看了,几乎不敢直视,有些局促地道:“我……我跟着我娘来,给你贺喜。”
苏棠语笑着打趣道:“咦,既然是贺喜,裴公子怎么两手空空啊?”
裴言川愣了一下,急忙道:“我给你准备了礼的。”
说着就往袖子里掏,掏了半天,他这才想起什么,懊恼道:“糟了,我把东西落在家里了。”
少年满面沮丧,又道:“我回去给你拿。”
说罢转身就走,黎枝枝连忙唤道:“算了,裴公子,没关系的,棠语只是同你玩笑,你别放在心上。”
可只是这会儿功夫,裴言川已经跑出三丈远了,一边回头招手,叫道:“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话音一落,人就已经消失在花木后了,苏棠语再也忍不住,扑哧笑起来,对黎枝枝道:“这位裴公子可真是太有趣了,每次见到他,都要出点儿意外,不是这个,就是那个。”
黎枝枝也忍俊不禁,苏清商微微一笑,道:“他看着年纪也不大,性子有些跳脱,人之常情。”
闻言,苏棠语的眸子一转,笑眯眯地问黎枝枝,道:“那咱们枝枝是喜欢跳脱活泼的,还是喜欢温雅稳重的?”
黎枝枝一下怔住,看着好友满面的揶揄,立即领会了她话里的意思,并不上当,只盈盈笑着反问道:“我觉得这二者各有各的好处,棠语喜欢哪一种呢?”
苏棠语撇了撇嘴,还想说什么,却有一名婢女过来,对黎枝枝道:“小姐,主子请您过去一趟,宁王妃和晟王妃来了。”
闻言,黎枝枝连忙起身,又看向苏棠语,她满不在意地摆手,笑道:“咱们什么关系,还需要客套么?你且去吧。”
黎枝枝叮嘱道:“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下人。”
她看向苏清商,道:“二公子,我先失陪了。”
苏清商微微颔首,笑道:“无妨,黎姑娘请便。”
黎枝枝随着婢女往前庭走,穿过长长的回廊,她想起什么,问道:“只有宁王妃来了?”
那婢女答道:“还有晟王妃。”
“不,”黎枝枝微微抿起唇,眸底浮现几分冷色,道:“我的意思是,宁王妃是一个人来的么?宁王世子呢?”
婢女连忙道:“是,宁王妃是带着宁王世子一同前来拜访的。”
黎枝枝的步子猛然顿住,那婢女见她不走了,疑惑道:“小姐,怎么了?”
黎枝枝这才回过神来,轻轻嗯了一声,这才将满腔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对她微微一笑,道:“走吧。”
晴雅斋是公主府专门用来接待贵客的地方,布置清幽静雅,廊下种满了花草,此时正开得灿烂,石阶旁又有几竿青竹,清风徐来,竹影婆娑。
黎枝枝跟着婢女穿过那竹影间,入了内堂,才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了说话声音,一个是长公主,另外两个声音十分陌生,间或夹杂着一个少女声音,带着几分笑意,气氛无比融洽。
婢女进去禀道:“殿下,小姐已经到了。”
长公主有些高兴地道:“快让她进来。”
婢女们连忙打起帘子,黎枝枝微微垂首,轻轻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这才踏入门里。
堂内坐了几个人,除了上座的长公主以外,她左侧的下手位置坐了一名妇人,容貌颇为苍白憔悴,瞧着有些年纪了,鬓发斑白,旁边紧挨着她的坐是萧嫚,她今日倒是不那么张扬了,只穿了一件素色的衣裙,玉簪挽发,瞧着比往日低调了许多。
而长公主的右侧下手位置,坐着一名美貌的妇人,她穿着打扮都十分华丽贵气,通身的气派看着就不像普通人,面上带着几分笑意,而她的身侧,坐着一个青年,看年纪约莫十七八岁,五官还算俊朗,鹰钩鼻,眉毛压得略低,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阴沉。
黎枝枝认得他,哪怕是化成了灰,她也记得这个人,宁王世子,当初就是他轻飘飘地摆了摆手,黎枝枝就被按入了冰冷的水中,丢掉一条性命。
袖中的手一点点握紧,黎枝枝微微垂眸,只有如此,她方才能收敛好眼底的厌恨,不让他人察觉。
“枝枝,”长公主笑吟吟地向她招手:“快到这里来。”
黎枝枝缓步走过去,在她身边站了,长公主亲昵地拉着她的手,介绍道:“这位是晟王妃,嫚儿你是认得的,这位便是她的母妃。”
黎枝枝向晟王妃行礼,长公主又为她介绍另外两人:“这是宁王妃和宁王世子。”
黎枝枝垂着眸,睫毛扑簌簌地抖了抖,遮去眼底的寒意,唇边带出几分淡淡的笑,乖顺地行礼。
“拜见王妃娘娘,见过世子。”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我来啦,今天还算,准时吧?
第九十四章
堂内。
黎枝枝正坐在长公主身侧, 宁王妃笑着夸赞道:“这孩子看着颇是乖巧,这面相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说着,又亲切地向黎枝枝道:“平日里若是得空, 也可以去我那里坐一坐,说说话。”
黎枝枝连忙应了下来, 眼角余光一瞟,不动声色地看向一旁的宁王世子萧汶, 正好对上对方的目光, 带着几分打量的意味。
上一辈子,黎枝枝见过宁王世子的次数并不算多, 对他也不怎么了解, 只听过传言,说他的性子温吞和善, 谦恭有礼, 颇肖其父宁王殿下, 可黎枝枝心里知道事实并非如此,真正温吞和善的人,会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就把另一个人活活淹死在花池里吗?
不过是一头披着皮的野兽罢了。
而与此同时,萧汶也在打量黎枝枝, 平心而论, 他见过了许多美人,但黎枝枝的模样仍旧能让他眼前一亮,下意识又多看了几眼,只是不知为何, 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神态中的排斥意味, 很隐晦, 倘若不是他心细,几乎无从发现。
萧汶心中意外,不明白这排斥从何而来,他仔细地回想许久,也没有头绪,因为在这之前,他从未见过黎枝枝,自是不可能得罪她。
他本能地对黎枝枝起了好奇之心。
长公主和两位王妃又闲谈了几句,有一名婢女匆匆过来,禀道:“殿下,前面有人吵起来了。”
长公主微微蹙起柳眉,仔细问道:“怎么回事?谁吵起来了?”
“是建昌侯府的小公子,和几位夫人起了争执。”
黎枝枝听了,心中也是惊讶不已,裴言川?他之前不是走了吗?怎么才一会功夫又和人吵起来了?
长公主略一思索,起身道:“本宫过去看看,枝枝,你在这里陪着两位王妃说说话。”
晟王妃和宁王妃连忙道:“公主殿下请便,我们在这里坐着,倒也清净。”
长公主走后,没过多久,晟王妃又说自己心里闷,想透透气,萧嫚便扶着她出去散步了,屋里只剩下黎枝枝和宁王妃,以及宁王世子萧汶。
宁王妃笑着和黎枝枝交谈,萧汶在一旁听着,忽然道:“我观郡主颇有些面熟,是否从前在哪里见过?”
这句话里似乎带着点试探的意味,黎枝枝来京师才没多久,自然不可能与他有什么交集,她心思电转间,便知道自己方才露了些许端倪,被对方察觉到了,不由暗自心惊,面上却故作腼腆,怯生生答道:“恐怕没有,只是我早就听闻世子殿下一表人才,龙章凤姿,心中颇为崇敬,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顿生自惭形秽之感,若有失礼之处,还请世子见谅。”
是个人都喜欢听好话,更何况她还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看起来十二万分的诚恳,仿佛发自真心实意一般,萧汶也接受了这个解释,不由想起传言中黎枝枝的来历身世,如她那般微贱出身,在自己这样的天之骄子面前,会觉得自卑也算正常。
萧汶微微笑了笑,宽慰道:“你如今能受封郡主,自有你的过人之处,倒也不必过于自轻了。”
黎枝枝面露赧然,道:“是,只不过我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往后要请世子殿下多多关照。”
她这般乖巧温顺,叫萧汶心中油然生出一种优越来,觉得黎枝枝很识时务,看她也更是顺眼了几分。
过了一会儿,萧嫚和晟王妃还不见回来,黎枝枝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有些担忧,宁王妃见状便道:“派个下人去瞧一瞧。”
下人领命去了,宁王妃抿了一口茶,道:“这茶不错。”
闻言,黎枝枝眉眼微弯,笑道:“这是今年的新茶,另外还有一种明前龙井,味道也十分的好,若是王妃和世子有意,可以试一试。”
宁王妃欣然答允,黎枝枝便命人去取了茶来,净了手,亲自为她泡茶,一边陪着二人闲聊的同时,还在不动声色地试探。
她发现此时的萧汶和萧嫚之间的关系还不算亲近,提起萧嫚时,萧汶的语气中流露出几分不屑的意味,像是不怎么看得上对方。
这就有些意思了,黎枝枝可是记得,上辈子她死的时候,这两人已经走得很近了,不过现在么,也算是一个契机……
萧嫚扶着晟王妃回来的时候,屋里的气氛正是融洽,三人闲谈,言笑晏晏,一时间竟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还是黎枝枝的眼风扫了过来,笑吟吟地向她打招呼,邀她坐下来喝茶。
一看见对方那面上的笑意,萧嫚就觉得恶心无比,心中厌烦,可这里是公主府,她必须收敛,故而只能扯了扯唇角,婉拒道:“不必了,我不渴。”
宁王妃热络地劝道:“这茶是郡主亲手所泡的,味道很是不错,也请王妃坐下来试一试。”
晟王妃便拉了女儿一把,向她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也坐下来,一起喝茶。
婢女分好茶,萧嫚只略微沾了唇,便放下茶杯,皮笑肉不笑地道:“想不到郡主竟有这般手艺,连王妃和世子殿下都能讨好,对你赞不绝口呢。”
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满腔的酸妒,话里都带着刺儿,萧汶看过来一眼,眉头皱起,黎枝枝却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只微微一笑,道:“县主觉得这茶如何?”
萧嫚嘴唇动了动,想讥讽几句,但又看了看宁王妃和萧汶,到底是把话头咽下去,咬着牙道:“好茶。”
黎枝枝便又替她分了一杯,笑吟吟道:“那县主就多喝点,上好的明前龙井,宫中御赐的呢。”
……
却说前厅,建昌侯夫人起初是在和旁人闲聊喝茶,听说有人起了争执,一时间还没想到裴言川身上去,只面露讶异道:“这可是公主府,怎么能在这里生了龃龉?未免太不看场合了罢?”
谁料一盏茶还没喝完,便听见有人道:“侯夫人,是你家那个小儿子,和江夫人、王夫人吵起来了。”
乍闻此言,建昌侯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黑,茶盏都险些没拿稳,急急忙忙地站起来,道:“在哪里?”
“就在外边呢。”
侯夫人三两步出了花厅,便听见了嘈杂人声,其中吵得最厉害的那个声音,果然是她那不省心的小儿子,旁边还围着一圈人,侯夫人连忙挤过去,便听见裴言川大声道:“你们在这里编排些什么话?议论别人的是非,真不要脸面!”
侯夫人恨不得捂住他那张嘴,当即深吸一口气,怒喝道:“裴言川!你给我住口!”
那几个夫人正争得脸红脖子粗,见了她,如见了救星一般,连忙围过来,纷纷叫道:“侯夫人!”
“侯夫人您看看您家这位小公子,实在是太过分了!”
“夫人,令郎着实不像话,我们几个正在闲谈,他却无事生非,去摇梅子树,您看看,您看看我们这身上的梅子……”
那位夫人扯起衣襟给建昌侯夫人看,六月多的梅子都熟透了,随手一碰就渗出深紫色的汁液,更何况是从树上砸下来的?那几位夫人的襟口上和衣衫上都沾了梅子汁,就连额头和脸上都有,形容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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