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啊,你坐,且说说,这般大事,你是如何做到的。”赵老爹语气和神情都很温和地问道。
赵士程轻轻一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爹,您也坐,我其实也没出多大力气,只是打了个时间差。也给方百花他们提供了一点方便而已,这事出力最多的还是我那几个伙伴,你是不知道,他们的厉害……”
说到自己这些年精心培养的团队,赵士程不由自主便微笑了起来,那些属下可太厉害了,他只需要定下一个大方向的计策,舟儿、符渤、王洋,还有张叔夜他们都能把计划给玩出花来。
他只需要等着接收消息就好,如今事业也算是进入新天地,他倒不必居于幕后了,老爹要是不想当皇帝,他其实可以帮衬着。
他侃侃而谈,丝毫不知危机临近。
赵仲湜心中怒火熊熊,面上的微笑也带出一点狰狞,他站起身,拿起一根看起来很新,但却摩挲得十分光滑的手杖,看在最后一丝父子情分上,决定让儿子死个明白。
于是他一边摩挲着白蜡树做手杖,一边问起了密州那边的事情。
赵士程被打断了事业规划,微微一愣,但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便又说起了密州新镇那里的事业:“新镇那边,如今已经超过了密州的市舶司,成为最大港口,那里如今最主要出产的不是羊毛,是碱、玻璃和肥料,尤其是肥料……”
说到这,赵士程忍不住骄傲起来:“开荒的土地,理论上是需要很长时间来积肥的,一开始只能种一点豆子,要等肥足了,才能种麦种稻。可是依靠着我密州的氨肥,才让辽泽城的土地能开垦的那么快,要是没有这东西,舟儿也不可能轻易在那边弄起那么大一片积业。我决定以后在江宁府、四川路等地,也都要兴建的这些工坊,如此,便能开垦更多荒地,尤其是两湖之地,水草丰美,那里要是开垦在田,咱们新建工业的粮食基础,就更有保障了……”
如果是张叔夜王洋陈行舟等人来听他这番话,必然会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把事业搞起来,但很遗憾,赵仲湜的重点却不在这里,他打断道:“玻璃如今烧得如何了?”
赵士程终于有一丝回过味来,迟疑道:“似乎,还成,只是大块的玻璃还不是太均匀平滑,小块的玻璃,用来镶嵌窗户已经可以了,不过为了免得被皇宫列为贡品,被我压住,都卖海外去了……”
赵仲湜凝视着他,目光依然温柔:“那,红色的玻璃呢?”
赵士程悚然一惊,脑海中一道霹雳打下,就有四个血红大字涌出脑海……东窗事发!
他的危机感应立刻的执行起来,屁股像被火烧到一样跳起,就要冲出门。
但赵仲湜早已站在门边封住了去路,见儿子终于明白自己干了什么好事,这才露出残忍微笑,对着过来的儿子就是一棍。
赵士程本能闪避,但这书房太小,挪移不开,一个急闪下依然被打到胳膊不说,右腰还撞到椅子的扶手,痛得他大嗷了一声,眼泪一下就湿了眼角。
而赵老爹的第二棍也打过来,白蜡树这些年种植范围扩大,人们发现除了养蜡虫外,白蜡树杆做枪也十分有弹性,舞起来就算打到物什,也不会伤手,且十分轻便,不累人。是老赵这些日子里为儿子精心挑选的教具,除了打人很痛外,几乎没有缺点。
当然,在老赵眼中,这缺点却是优点了。
书房狭小,赵士程一边嗷嗷叫着抱头鼠窜,一边大声求饶道:“老爹轻点啊,儿子也是为了你喜欢才费尽心机烧出那么多上品珊瑚啊,那个不便宜,卖到海外比真珊瑚还贵啊……”
赵仲湜更加生气:“逆子!骗了你亲爹十几年,你还有理了!?”
赵士程痛声道:“爹爹啊,我又不只骗你一个,五哥五嫂,大哥大嫂,还有张叔夜他们,我哪个没有玻璃骗过,他们那么聪明的上都上当了,老爹你没跑掉,也不丢人啊!”
“巧言令色!”赵老爹棍棒下去,才不听这解释。
而几乎同时,在门外听到异动,正准备相救的赵家大哥和张叔夜同时僵住,赵家大哥正在推门的手颤抖了两下,又默默地收了回来,整个人脸色阴沉,几乎滴出水来。
家里的妻子因为儿子被掠走的事情,对他早就百般生气,要是再知道她花了大价钱镶嵌的珠宝头面都是假的,她还穿出去与贵妇们炫耀了那么多年——嘶,光是想想,赵士从就开始磨牙,思考着要怎么面对后院。
而张叔夜纠结了一下,倒也没怎么生气,毕竟赵士程给他的玻璃宝石,都让他卖出去打点上下,他就留下几颗小的,在女儿出嫁时陪嫁了出去,回头让她别再戴了就是。
当务之急,还是把小公子救出来才是。
想到这,他用力将门推开,试图将小公子救出来,却发现这门似乎有暗扣,这关上了,只能从里边打开,外边却是推不进去。
一时间,张叔夜急了,推了几次见没有效果后,立刻去找了窗户,好在窗户虽然关得紧,却没有门那么难开,用力一撞,倒是撞开了。
赵士程正往桌子底下缩呢,突然见天降救星,急忙顶着棍棒从桌子下边滚出来,让张叔夜拉上了窗户,翻墙而出。
老赵当然没有翻墙的体力,这么挥了片刻,倒也累了,这才坐到梯子上喘气。
赵家老大这才小心翼翼地出现在窗边,探头探脑了两下,矫情地劝慰道:“父亲且莫气坏了身子……”
赵仲湜横他一眼,冷笑道:“少来这套,你也不是什么孝顺儿子,滚,看到你们就来气。”
赵士从轻咳一声:“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出了,便从了,咱家还要您当家作主呢。再说了,从今往后,这宫里的极品珊瑚,不都是您的了么,这么算起来,小弟也没让你吃亏。”
赵仲湜重重地拍了一下扶手:“你什么时候也和虎头一样,歪理成堆,行了,给我倒杯茶,可累死我了,小畜生真会躲……”
……
另外一边,赵士程还是一边嘶嘶着,一边用上了他新配制的伤药,老爹倒也手下留情,没有打脸,都是照他手脚屁股招呼,尤其是那桌子下空间不大,他屁股上挨了至少两棍。
张叔夜倒是有些愧疚,毕竟先前他打了包票,说郡王已经不因王位的事情生气了,谁知刚刚吹出去的牛皮立刻就破了,让他尴尬又心虚,这事要让其它人知道了,怕是又要嘲笑他了。
赵士程反而宽慰起他来:“这事怪不到你,反正老赵也就敢打这一次,爹爹也不容易,年纪大了,得顺着些,我这没事了,你先去准备登基的事宜吧。”
张叔夜自然应是,但也问道:“公子,接下来,你要当太子吗?”
赵士程微微点头:“这是自然,名不正则言不顺,老赵快五十了,立太子也是安稳人心,接下来咱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对了,京城那些选人还在么?”
选人就是考上进士,但没有授官,等着排队的读书人。
“有七成在先前逃出东京城,最近又回来不少,如今有三千多人,”张叔夜对此还是有数,“公子是要用他们么?”
这次江南大变,加上皇帝与百官被杀,朝廷上空出了很多的位置。
“不,”赵士程微笑道,“这次江南之地,有不少立功之臣,可以提拔,还有宗泽,你的族弟,都可以回京了。我这里有不少名单,回头商议一下,趁着这次官员势力大减,可得重新清理一下官军规制。”
冗官冗兵,若是不改制度,过上十几年,又会重演,当然要趁这个机会改变。但要改变,还是要提拔有用之臣,让他们先把空位占住,这次大变,宋朝几乎全灭,得先把官制重建,才能做接下来的计划。
张叔夜的心情瞬间激动起来:“恭喜公子,达成所愿,为臣愿追随主公身边,肝脑涂地,百死不辞!”
赵士程让他离开,这才微微扬起唇角,老爹什么都不懂,先前真让他没成就感。
但是,这事可没有完!
赵士程嘶声着起身,一瘸一拐地去后宫找老母亲。
母亲啊,你最疼爱的儿子被人打了啊!
第203章 讲个道理
赵士程扑了个空, 他没见到老母亲,却见到了如今执掌后宫的孟太后。
这位孟太后面容清瘦,眉目端庄, 在一处佛堂里接见了他。
在双方亲切地互相问候之后,孟太后才缓缓地告诉他, 他的老母亲如今并不在皇城里,因为老赵还没有正式登基, 后宫里还有一些画宗的低阶采女、嫔妃, 若种氏带着家里的几房妻妾入住后宫,那么就意味着老赵和画宗皇帝后宫纠缠不清,这是大忌, 会成为品德上的瑕疵。
赵士程自然就为母亲紧张起来, 不由问道:“那接下来如何做呢,是要将他们遣散出宫么?”
“若宫女, 是完璧, 自然可以出宫投奔家人, ”孟太后才当太后一个多月,并没有计较赵士程没用敬语, 而是温和地解释, “若是被先帝临幸过,则不可。”
她给这位辈分与她平辈的少年解释, 直接遣散是不行的,因为老赵还不是皇帝,所以暂时没有这个权力,因此他平时也没常住皇宫。
只有等到他正式登基, 才能以皇帝名义特赦那些没有子嗣的宫女嫔妃们——画宗的后宫十分庞大, 有数千人, 因为他喜欢处子,所以大多宫女在被临幸一次后,若无子嗣怀上,便很难再见到皇帝。
若无特殊的赦免,她们大多都得出家为尼,因为皇帝碰过的女子,原则上是不能再嫁的。
赵士程当然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轻声道:“如此,未免太残忍了些。”
“谁说不是呢。”孟太后轻轻叹息一声,她十八岁时便被哲宗所废,二十多年最好的年华,都虚掷在青灯古佛之中,自然对那些即将入庙的女子充满了同情,但要帮忙却很难,她这个太后毫无实权,只是一个印章罢了,真要做此事,那便要改了祖宗家法。
赵士程见孟太后并不反感自己的想法,心中有数,便准备告退了,等些时候,老赵登基了,他有的是办法把这些后宫女子放出去嫁人,只是如今世道不好……
想到这里,赵士程微微挑眉,这些后宫女子大多都是精心挑选而来,五嫂的园子最近生意不行,可以让她们暂时居于那里,到时重新立一个户籍,将她们放出去便是,若不愿意自寻出路的,也大可去庙里求个清静。
若是知书达理的女子,可以吸收一下,泽园很需要一些气质佳态度好的女性来工作,毕竟那里有很多女子消费场所,有很多工作岗位用男人不太方便。
想要提升女子的权利,不仅仅要引导,还得做出一些示范才是,很多事情,可以早些做准备,不要等需要再做。
嗯,回头看看行不行。
与孟皇后告辞,赵士程便又赶去了自己在京城的老家。
嗬!家里人可就太多了,尤其是给自己家站岗的护卫士卒,一看就是精兵,把一条街都给封锁了,赵士程还花了点时间证明自己的身份,这才能进入自己家。
而种氏听说虎头来后,大喜,直接从后院到了前院,与几年没见的儿子一番抱头——倒了没有痛哭,而是种氏单方面地捏住儿子柔软的耳朵,怒火冲天,拖着儿子就进了屋子。
“娘啊,好痛,你怎么打人啊!”赵士程没想到刚刚告别了白蜡棍,如今又遇到了荆条,顿时伤上加伤,嗷呜着就想再跑。
“你把我儿子孙子都送到辽东种稻子,害我如今膝下空虚,我不打不得你几下了!”种氏咬牙切齿,“若不是你老父亲告知于我,我还不知道你有如此能耐!你自己说,该不该打!”
赵士程顿时焉了,也不跑了,跪到母亲面前,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道:“娘亲,孩儿错了,过些日子,他们就回来了。”
种氏看儿子可怜兮兮的样子,手挥了两下,终还是打不下去,叹息了一声,将手里的细荆条丢到一边,捏了捏儿子的脸,无奈道:“小时便知你心机百变,但谁能想到,你能搞出这样的大业,为娘也算是沾了你的光,倒也没白生你一回。”
赵士程略为矜持地笑了笑,顺杆子爬起来,坐到母亲身边,给母亲捏肩:“我还以为,您也觉得皇城里规矩大,不愿意当皇后呢。”
种氏轻笑道:“你我还知道么,怕是没两年,我就得当太后,你爹是个识趣的,如今也接受了。再说了,你以为母亲愿意长年跟着你父亲外放么,京城繁华,谁不想长居,如今我也不需要去跪拜迎奉谁,便是我和你爹爹争起来,你也站我这边不是。”
“这是当然!”赵士程斩钉截铁地保证。
种氏便又问起了赵士程这些年细节,一边感慨儿子的厉害,一边觉得那些在辽东的儿子孙子还是暂时别回来了,这要哪个脑子蠢的来争大位,惹到虎头,怕是没什么好下场。
反正还有几个幼年小孙儿,也不是太空虚……等一下!
种氏突然神色一变,用一种诡异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儿子,看得赵士程毛骨悚然:“娘、娘,您怎么了?”
种氏把儿子拉起来,摸着下巴,围着儿子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发现儿子不但已经比她高了,而且生得十分标致好看,体态修长,还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贵气。不由心生骄傲,这京城中的权贵子弟她见过无数,还真就没有比儿子更优秀的公子王孙了。
“儿啊,你如今也已经十六了,”种氏以一种十分和善的语气问起他来,“长年在外,可有相好的小娘子了?”
赵士程吓了一跳,摇头道:“没有。”
种氏满意地点头:“既然如此,这婚姻大事,母上便给你做主了,你且等着便是。”
赵士程惊呆了,立刻道:“我才十六啊,不行——额,娘您别发火,我的意思是胡虏未灭,何以家为!”
种氏冷笑一声:“少来这套,那霍去病就是成亲的太晚,才就一个儿子还没能传下香火,你十六岁,成亲正是时候,给我等着便是!”
赵士程想要反抗,想说自己这年纪放后世也就是个高一学生未成年,但终是没能说出口,他知道一旦出来,怕只能再挨一顿竹笋炒肉,唉,这次可算是亏大了,他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出门两年,自家的婢女小蝉十分努力,如今已经是五嫂的得力助手,还掌管着的京城的消息来往,也算是带出来了。
接下来,便是在家里和张叔夜等人分赃、不,是讨论官员的提拔名单。
比如张叔夜,他这次有拥立之功,当然便是宰执,而宗泽还在外地方知州,也可以调入朝中,还有这些年他们观察拉拢过的官员,该上位的上位,该外放的外放。
赵士程记得的人大多是在抗金时风骨足够,名留青史的人物,有些地位太低不适合直接提拔的,也可以调入京城,当馆阁之官,混一下资历再提拔。
他在老家里歇息了几日,老爹的登基大典便正式举行了。
在勉强算是吉日的日子,收拾好皇宫,去掉先帝一些用品,传信天下,先祭祀祖宗,然后便是登基仪式。
大宋自认属于火德,所以皇帝都穿红色圆领宽袍,头戴折上巾,手拢袖中,端坐于龙椅上,接受一批又一批的朝臣叩拜。
叩拜完后,便是任命自家的宰执大臣、六部官员——都是按和赵士程商量好的名单。
这次继位很顺利,但让人惊讶的是,继位才过几日,皇帝就直接越过了他的嫡长子赵士从,直接立赵士程这个七儿子为太子。
这引起了太学生们的躁动,一起在宫城门口静坐上书,表示国赖长君,您这儿子太小了,且于礼不合,还是让嫡长子当太子吧。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赵士从亲自站出来,告知他们,自己喜欢花石奇鱼,怕又复先帝之难,所以才不当皇帝,你们真的要我当太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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