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她们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含清斋。
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影甫一映入眼帘,所有人都不由得屏息凝神。
连阿朝都在突如其来的静默氛围里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谢昶今日一身绯红鹤补朝服,手执书卷,与素日暗色的袍服相比,光鲜的绯红衬得他整个人有种龙章凤姿、鹄峙鸾停之气,可象征着大晏第一品阶的朝服依旧将他眼底的淡漠威冷发挥到极致。
一时学堂中包括两位公主在内的所有贵女都有些看痴,有两个小姑娘甚至悄悄红了脸,垂下眼睛不敢直视。
尽管外面传闻这位首辅大人向来雷厉风行、铁血手腕,甚至他们在朝为官的父兄提及他时也是噤若寒蝉,但这并不影响她们对这位年轻英俊的当朝第一人心存钦慕。
这样的人,竟然还未娶妻。
他总归要娶妻的。
当朝首辅必然要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而她们这些有资格陪着公主一起读书的人,几乎都是整个大晏名门世家中的佼佼者,也是少有的能与之相配之人。
当然,座下有三人看他的眼神都掺杂了点旁的情绪。
苏宛如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什么。
阿朝是从来不知道,哥哥在盛京名门贵女竟这么受欢迎,他一来,竟然所有人都盯着他瞧!
同样神色复杂的还有一个姜燕羽。
她大概此生无法忘记,当日盛京暴雨骤至,自己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敢上前询问他的车夫,想要借车一避。
那时的谢昶还不是什么内阁首辅,可她自幼便是名满京城的国公府嫡女,谢府的马车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声不吭从她眼前驶过!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内心指不定如何笑话她!
可她后来发现,他不仅对自己如此,那些身份贵重的世家女,他更不会多瞧一眼,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淡漠,姜燕羽心中的愤恨羞愧也慢慢演变成某种奇怪的征服欲——
只要她在人群中永远最耀眼,她便永远都是首辅之妻的不二之选。
她不怕他注意不到她。
谢昶沉默地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眸一眼就看到自家的小姑娘乖巧安静地坐在第三排靠右的位置,一双杏眸纯净澈亮。
他唇角微微牵起,眸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乖乖的,挺好。
随即敛眸,吩咐身边的学官将书册分发下去。
众人这才缓缓收回眼神,收敛思绪,谢阁老到底是来授课的,不是来给她们挑夫婿的。
然而这么俊美又出众的男人,光是清冷沉默地站在那里,就很难不让人注意。
这时候就得好好感谢一下谢小姐了,若不是她进宫来读书,崇宁公主又岂能轻易将人请过来授课!
她们当然要趁这个机会认真听课,否则如何让这位眼高于顶的谢阁老注意到自己。
可当书册分发下去,众人眸光落在封叶大字上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地瞳孔一震。
谢阁老要给她们讲的竟然是……兵法?
没错,兵法。
众人面面相觑,座下传来深深吸气的声音。
谢昶置若罔闻,声线一如既往的低沉冷淡:“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诸位虽在闺阁之中,却不可对军国大事和社稷安危一无所知。”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他一个内阁首辅、文渊阁大学士,放着满腹的经史子集不教,给她们一群未出阁的小姑娘讲什么行军打仗?!
上首的男人继续道:“诸位出身高门,当为天下闺阁女子之表率,既然来学,我亦不会放松要求。”
众人一时忐忑起来,都知这谢阁老治下严苛,就连尚书房的几位皇子都深受其苦,可她们说穿了就是进宫来给公主作伴解闷的,难道也要承受这份压力?
谢昶的眸光淡淡掠过众人:“为保证授课效果,每次课结束,都会有简单的随堂考校,考校的结果若不理想,我会另外通知你们的父兄。”
还要随堂考校?!通知父兄?!
那岂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
一众贵女哗然变色,甚至发出了低低的哀嚎,不用说也是从崇宁公主那边传来的。就连面上一直保持端庄沉静的姜燕羽和崔诗咏,也默默攥紧了手掌。
以往那些老翰林虽然无趣,可到底不会太过为难,除了每月一次的小考,半年一次的大考,其余时候的学堂氛围都相对宽松自由。
没想到谢阁老一来就是当头一棒!
阿朝也面带苦色,难怪昨日哥哥说“提前告诉你,用处也不大”,她就算哼唧哼唧将《孙子兵法》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也不会活学活用啊!
但众人暗暗哀嚎之后,目光或多或少往她身上投来。
阿朝心肝儿一颤,对上那些写满“你哥哥不会是为了你才开的兵法课吧”、“你一定很懂吧”、“日后的随堂考校你可不能藏着掖着啊”的眼神,简直欲哭无泪。
她根本没有读过兵书啊!为什么都看着她!
她甚至连三十六计都知之不全啊!
于是又从那些耐人寻味的神情中品读出一层“你就谦虚吧”的意思。
阿朝哭笑不得,她可没想着藏拙。
因为她就是“拙”本身。
众人看待这位不近人情的内阁首辅的目光都从一开始的钦慕,都化作深深的茫然与恐惧。
她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没有读过兵书,即使是像姜燕羽和崔诗咏这种自幼饱读诗书的名门嫡女,对兵法也只是略懂一二,有点纸上谈兵的本事,但当谢昶真正开始讲课,他的广度和深度却是她们从未涉及的领域。
偏偏他这个人只管讲自己的内容,也不管你能不能听懂,语调平淡,嗓音低沉,几乎没什么起伏。
座下众人有的如听天书,有的冥思苦想,有的表情沉重,还有的知道自己听不懂,利用最后的时间将手中书册能背下多少是多少。
随堂考校的论题也非常简短,“两军对峙,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
人人都读过这一句,可要答好却不容易,题干未曾设置两军背景,则需自行假设地形、天气、将领、敌我双方兵力等各方面因素,读过史书的尚可列举历史上的著名战役作为论据,不至于言之无物,而那些对历史和用兵一窍不通的,只能与案几上的题卷大眼瞪小眼。
大眼瞪小眼的人里面,就包括阿朝。
她连字都是才练的,四书也是临阵抱佛脚背的,突然就要她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如何能做到!
隔壁桌那个圆眼的小姑娘一双乌瞳滴溜溜地看过来,目光落在阁老妹妹明晃晃的白卷上,惊得目瞪口呆。
不,人家可是首辅的妹妹!一定还有锦囊妙计。
不是以逸待劳,就是浑水摸鱼,说不准还有什么苦肉计美人计。
下学的钟声一响,辅教的学官在谢昶的示意下,将贵女们的答卷一一收上来。
走到阿朝身边时,那学官看到卷面上白纸黑字只写下四个大字,瞳孔陡然一震。
讲桌前,谢昶的目光冷冷投射过来,那学官自知失礼,赶忙垂首收了答卷。
谢昶目光微移,看向案几前无精打采的小丫头。
小丫头趴在桌上,也在看他,一脸委屈又不安的神情。
男人薄唇微抿,接过学官手中的一沓答卷,一张张粗粗翻阅过去,倏忽眼皮一跳,眸光最后定格在一张整洁的卷面,神情难辨。
众人惴惴不安地盯着他的表情,唯恐他手中那份是自己的答卷。
连向来对学问考校非常自信的姜燕羽都忍不住心中忐忑,遑论其他人。
倘若在平时,答得好与不好也无伤大雅,可若是要将答卷和评级交给她们在朝为官的父兄,那岂不是连累全家跟着扫脸!
崇宁公主甚至觉得,父皇若是看到自己的答卷,非得吐血三升不可!
所以她极有先见之明地在卷末补了一句:“唯恐有碍圣躬,孝女不胜惶恐,还望谢阁老高抬贵手。”
谢昶盯着手中那份考卷看了片刻,最后掀起眼眸:“评级三日后出,还望诸位好自为之。”
他一走,学堂内瞬间炸开了锅。
崇宁公主此生做过最后悔的决定,就是求父皇要了谢昶的课,现在就是说,悔不当初。
她看向众人后怕的神情,咬咬牙道:“要不然,我去求父皇,就说谢阁老日理万机,不必屈才来教我们了?”
一旁的永嘉公主面露难色:“可父皇金口玉言才请动的人,岂能朝令夕改,如同儿戏?”
崇宁公主急得要哭了:“那怎么办?父皇非气死不可,诶——”她眼前一亮,注意到后排神情恹恹的小姑娘:“阿朝,你今日答得如何?”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我瞧你都没写几个字,难道这题有什么四两拨千斤的答法,并非我们想象的那般费难?”
阿朝僵硬地朝众人笑了笑。
她唯一能帮到大家的,大概就是把哥哥气死。
文渊阁。
谢昶盯着手中答卷上“哥哥威武”四个大字,陷入深深的沉思,最后轻轻扬起了嘴角。
不战而屈人之兵,她倒是挺会。
作者有话说:
不久的将来,哥哥非逼着阿朝亲口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这句(bushi)
抱歉宝宝们,家里阳了两个,今天回老家给家人送菜耽误了时间,先写了这么多发上来,明天给大家多更!宝贝们也要保护好自己呀!
第28章
第二节 是一位翰林院的老教谕过来讲《论语》,其中的知识都是在府上时哥哥反复提点过她的,老教谕看到她的字,甚至还赞许地点了点头,可以说是无惊无险。
上半晌很快就过去了。
午膳可在膳堂用,也可吩咐丫鬟提前到膳堂去取,让主子回斋舍单独用膳,不过据阿朝观察,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后者。
膳堂每日供应的菜品和汤羹在阿朝看来足可称得上丰盛,但对于这些自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同窗们来说就显得平平无奇了,往往还要从家中多带几样点心蜜饯,以免膳堂的饭菜不合口味。
下半晌的课若能轻松应付,两位公主甚至会选择回自己的寝宫用膳,偶尔还能去慈宁宫陪太后坐一坐。
姜燕羽回到斋舍,无意间扫见桌案上那只小小的白瓷瓶,皱了皱眉头:“这是何物?”
“听说是那位谢家小姐给咱们的歉礼。”苏宛如从外面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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