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林之颜心中的情绪不知该如何表达,明明应该为阿姐这般奴役表哥感到心疼,但看到光彩照人的阿姐和暗淡无光的张翰文,心中所升起的,确实对表哥浓浓的失望。
阿姐一向和善,虽然是为将军,但待人都很好,她想不明白表哥为何要摆出阿谀奉承的小人之姿。
等等......难不成是因为表哥会试落第,打算让阿姐引荐做官?
会试落第,不去潜心钻研学问,反而妄图走捷径,表哥以前不是说最讨厌这种人了吗?
林之颜思绪万千。
一楼的戏台已经唱罢了《翡翠案》,林之冉有些怅然若失,这戏班子听说是昨个才请过来的,这出《翡翠案》虽然只听了小半,但闻者动容,十分精彩。
林照樱道:“错过也不要紧,下一出听说是个新戏,你们可得好好看看。”
林之颜回过神来,和林之冉一齐点了点头。
张翰文倒水斟茶之后,闻言也落了座,还时不时拿眼睛去瞟她。
不消片刻,伶人戏子重新粉墨登场。
这出戏名叫《闹春风》,讲的是一风流诗人,四海为家途经某地,误被那绣球选亲的段小姐,抛的绣球砸中。诗人婉拒推阻,小姐热情美丽。
段家老爷有眼疾,恐怕命不久矣,唯一心愿便是膝下千金,能够得一如意郎君。
只要他招赘到段府,府中家产皆由他继承。
这要是旁人,兴许就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可偏偏这个风流诗人,志在山水之间也。
可诗人每每要说出口的婉拒,都被小姐正在作的诗恰好堵上。
引得满堂食客忍俊不禁,有人忽然发现小姐做的诗很是耳熟,“这、这不是张举人做过的诗吗?如此贴合,这样用来,还真是贴切有趣!仿佛真是小姐做的一样。”
旁边的人也点点头,一直听说张举人自从会试落第以后就自甘堕落,玩乐放纵,如今看来只是短暂放松,没见人家如今苦心熬制,还写了个精彩的戏本。
真是让人佩服不已!
张翰文听到自己的诗,还有些惊讶,他下意识地朝林之冉看了一眼,发现对方似乎有些茫然。
他稳住心神,就算林之冉意识到了又如何,她有什么证据这些是她写的,况且这诗已经是他改过的版本了。
这台戏的剧本估计是熟知他的人,里面的诗大多是他的。
虽然小姐在台上唱的大多是他从林之冉记下的诗,但下面出场的妇人、丫鬟、歌舞伎,也有唱张翰文别的诗词的。
张翰文放心了一点,林之冉这下再也不能说什么了。
虽然这些人用他的诗词,竟然没通知他,让他十分不爽,但是加在戏里确实很不错。
林照樱听着戏,忽而道:“这些诗实在有趣,不知道作者是谁......”
林之冉张口欲答,就被张翰文急急忙忙抢先道:“是我所做,让表妹见笑了。”
林照樱面露惊叹,她目光变得敬佩又惊讶,“哪里,表哥今日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能在原作者的面前,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种话,此等厚颜无耻的程度让她叹为观止。
林照樱让出位置,笑道:“表哥还不与台下看客打个招呼?”
张翰文被林照樱的态度熨帖到了心坎,赶紧在二楼探出身子,向一楼挥了挥手,引得一楼的食客看见他的人,更是掌声雷动。
他心中自得,暗暗骂着这家戏班子,明明搬了他的诗,既没与他商议,开场又半点没介绍他,难不成是想装成是他们写的不成?
真是卑鄙无耻。
张翰文有心与戏台老板讨个说法,但眼下这场戏还没结束,只能耐着性子边听边思索着这台戏能获利多少,至少要与他分几成。
台上的戏还在进行着。
诗人被小姐、老妇、丫鬟、歌舞伎轮流劝说,恨不得就此压着他圆房。
可他志在四方,只愿游历世间山水,不能安居一隅,万不能娶了小姐,耽误了佳人。
偏偏这几位女子话密的很,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当口,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诗人诉说了平生所志,然后为表歉意,还将几位的诗,稍作修改,惹得小姐、老妇等人一开始还有些不愿,待听到诗人缓缓讲来,皆拍案叫绝。
仅仅是换了一两个词,或者调换了一下语序字义,就让她们的诗更上一层楼。
这样一改,让原本八成好的诗词一下子精彩了十成十,底下的食客听着,更是赞叹不已,精妙啊,太精妙了!
倒是二楼的张翰文脸霎时难堪起来了。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
这诗人分明是将他曾经稍加改过的诗,又改了回去。若是刚刚小姐等人念的诗,是他改好给众人展示过的,那这诗人所言,则皆是那些人的原诗!
这样的做法无疑是打他的脸,张翰文自认这些诗最精妙的地方就是他所修改的词,现在被这诗人一一抹去,仿佛是剽窃诗词的遮羞布被公然揭开。
他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慌和愤怒,可偏偏还要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装作淡定的样子,
张翰文难看的脸色让林照樱微微一笑,她将目光落到戏台上,《闹春风》虽然已经演过了大半,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出戏才刚刚开始。
台上诗人正说着,忽见有一群人破门而入,正是官府的捕快衙役,他们鱼贯而入一看便是要押解犯人,台下看客心说,小姐等人都是本地的身份清白的富户,难不成这位诗人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没想到几个捕快直接把茫然地小姐、丫鬟、妇人和歌舞伎架住了。
看客也如小姐一般疑惑,诗人则展扇与官府的人言,这几人不是真正的小姐和家奴,而是妄图夺段家家产而易过容的盗贼!
他在这位假段小姐抛绣球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她身边的老妇有一双大脚,走起路来更像是个男子。
误打误撞被砸中了绣球,进了段府,更是察觉到诸多不对。
落了尘土的梳妆镜,如狼似虎的段家小姐,不通音律的歌舞伎,以及地窖里传来的轻微声响等等,都让诗人越发警惕。
在听到几位女子所吟之诗,诗人才算真正窥得她们的真面目,将她们诗中的突兀之处替换之后,刚好可以发现这些替换前的词可以连成一段话:“斯人贼也,小姐困,望报官。”
捕快顺着几个小女子面皮与下颚连接处一揭,果然都露出了凶神恶煞的一张脸,婆婆和丫鬟甚至都不是女子,而是男子。
这可惊坏了他们!
来到府衙严加拷打,这群桃花盗才算招了实情。
原来是段家老爷家财万贯,偏偏妻子早逝,只得一女,前几个月患了眼疾,目不能视物,听说了这件事的桃花盗贼,就想出了一招偷梁换柱的妙计。
她们易容成小姐和了解小姐秉性的婆婆丫鬟的模样,把真正的段家小姐等人锁在地窖之中,每日里学着小姐的模样,只等段老爷一朝归西,好谋得百万家产。
偏偏这老爷虽然眼疾严重,硬是撑着一口气不肯归西,道未见女儿嫁得到良人,咽不下那口气。
她们只好想了个抛绣球招亲,只待新郎官招赘到段府得到家产,就将其毒死,坐享段府荣华富贵。
刚刚念得那些诗,也是她们为了贴合小姐喜好风花雪月的样子,逼着真正的段小姐给她们作得,哪想还藏有这样的精巧之处!
终于,诗人和捕快们从地窖中救出了真正的段家小姐,与之前的假小姐长相一样,但周身气度娴静美丽,哪怕历尽磨难,但大家闺秀的风姿显露无疑。
以前只看到假小姐还不觉有什么,但如今真假小姐一对比,才发现真真是牛骥同皂、鸾枭并栖、凤枭同巢。
之前的假小姐,在真的面前,及不上对方一分一毫。
段家小姐哪怕此刻虚弱疲累,也坚持着对诗人盈盈一拜,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诗人依依呀呀唱曰:“容可掩,然后器质难掩。”
“身可掩,然后才学难掩。”
“左右侍人可掩,然后品行馨芳难掩。”
“嘻!斯人也,则不愚如彘,夺他人物饰扮,二步言三句即见恶臭,虽得他物以显。终是有识破者,则骂极论,竟为恶,臭名昭著尔。”
容貌可以伪装,身形可以遮掩,但真正的才学和品行是伪装不了的。
某些人蠢笨如猪,粗鄙恶臭,就算靠抄袭剽窃他人的诗词获得了短暂的风光,但他的卑劣是刻在骨子里的,只看他走两步,说几句话,就能看出来。
待他日被人识破出来,迎接他的只有被众人唾骂,鼠窜狼奔,最后恶有恶报。
二楼的张翰文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来,双目赤红盯着台上的戏子,像是要活撕了那个诗人。
第51章
此戏唱罢,台下食客被这精彩的反转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回过神来,皆赞叹不已。
有人有心想抬头看眼原作者所在的地方,以表钦慕之情,却见张翰文从二楼急急奔下楼来,脚步慌乱,神态惊怒。
那人还没来得及赞叹张举人诗做的好,斟酌修改过以后又是更胜一层,张翰文就先拂开了他,抓住刚刚要下台饰演诗人的小生。
“谁让你改我的诗词的?谁让的!”张翰文拽住了他的袖子,待诗人唱出最后的那段戏以后,他的忍耐终于达到了限度,再也忍不住下了楼。
那小生见状,也不恼只是笑道:“这位客官先别着急,有什么要紧的事可以找我们老板说,我也只不过是个唱戏的罢了。”
张翰文怒极,“那就把你们老板给我叫出来,我倒要看看堂堂一个京城有名的‘桃李苑’戏班子,怎么好意思不经我允许,随即篡改剽窃我的诗词!岂有此理!”
他正说着,一个杏色衣衫的男子就从后台走了出来。
“我就是‘桃李苑’的老板,这位客官可是有什么事情?”男子约莫三十岁,身材瘦削修长,眼睛很有神采,哪怕遇见张翰文这样急躁愤怒的客人,声音也不急不缓。
张翰文冷静了一点,面色依旧难堪,但说话也能有些条理,“我想知道你们这台‘闹春风’的戏是谁做的?里面大量化用我的诗,在那几个丑角身上,却未曾和我说过。”
旁边的宾客哪成想戏曲看完了还有出闹剧可以看,都伸着脖子听两人的对话。
此时听到张翰文的话,一与张翰文素来不对付的青衫男子笑道:“不是你做的,你之前为什么不说,反而在二楼与我们招手,不知道的还以为全本都是你写的!”
张翰文脸色一僵,他之前确实抱着,既然这家戏班子用了他的诗,那他可以趁此敲诈一笔的想法,这部戏这么受欢迎,若是他们互相分了钱,也算皆大欢喜。
可没想到他们不仅改了他的诗,还将这台戏的末尾编的如此刁钻,此戏一日不散,他就如鲠在喉,这才急吼吼的找了戏班子的班主理论。
“我之前是不忍扫了大家的性子,如今这台戏已经结束,自然就要将有些事情摆在明面上谈一谈了。”张翰文狡辩道。
老板闻言却不为所动,只是将那小生护在身后,客气道:“这位客官怕不是听错了,我们戏班子里的每一出戏的每一首诗,但凡有别人作品参与,都会获得同意才进行。您说的是哪一首是您的,我且去看看。”
里面的诗大多用的是张翰文,张翰文刚说了两首,就见老板从后台拿了一个本子,翻出了那两首诗的出处。
“老板且看看,诸位想必都知道这两首诗乃是我张翰文前几日与同僚饮酒和年初赏梅是所做。”
“确实如此!”
“这个我倒是记得,后面赏梅那首诗张举人作得时候我恰巧在场。”底下的人交头接耳,互相讨论,都觉得这戏台老板干的事不大地道。
“客官怕不是记差了”,老板看完了册子抬起头来,“第一首乃去年醉欢院的渡月姑娘所做,至于第二首《一枝梅》,是前几年在澜州广为流传的曲子。”
渡月姑娘恰好是他在醉欢楼的红颜知己,张翰文闻言勃然大怒,“休要信口雌黄!这明明就是我所作,你们有什么证据说它们先我被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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