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一桩接着一桩,简直比戏台还热闹。
皇后看着皇上抱着明丹姝离去的背影,眸中皆是落寞不甘,拂开左右侍女,居高临下看着失魂落魄的惠婉仪:“祸兮福所倚…妹妹好好养着,来日方长。”
二皇子占了东侧殿内室睡得正熟,祁钰索性将人抱到了福阳宫主殿安置。
“如何?” 问赵松茂。
“贵仪娘娘只是受惊导致晕厥,并无大碍。”
“三皇子死因为何?” 祁钰知道早间二皇子惹出的风波,方才见他又被烫伤,是以早前并未出言责怪。
“若是由撞伤导致头内血肿,并不至七窍流血。” 白日惠婕妤的宫女到太医院请太医时,他也在。
事关皇子,不敢怠慢,便遣了医术比他不遑多让的孙井到福阳宫看诊,事后脉案他亦有过目,不过寻常外伤,并无内患。
“臣方才三皇子表征,似乎是中毒所致。”
石灰、毒药,今夜桩桩件件,一环扣着一环,牵扯皇后娘娘、瑜贵仪和两位皇子…
医毒,溯其本源自一体。赵松茂行医多年,又承家学,心中已隐约有了结论,却不明说:“只是具体何毒,要待仵作验过才能断定。”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祁钰沉思良久,起身,替明丹姝熄了灯火。
君威难测,临走前,冷然与掌事嬷嬷黄卉道:“照顾好你主子,再有差池,提头来见。”
“皇上,奴才已着人将三皇子的尸身送去刑部。” 梁济在宫门外候着皇上,见人出来急忙跟上。
“梁济,替朕宣陈瞒入宫。”
东宫的暗卫首领陈瞒,自皇上登基后,便隐入暗中,再未启用过。
“是。” 梁济心神一凛。
过了半年君圣臣贤的太平日子,不知多少人忘了眼前这位温润如玉的年轻君主,亦是从血雨腥风中杀上皇位的。
才过了年,冷了数月方露头的几分暖意一夜消弭。
冬天本该渐渐过去,却恍然见又让人觉得这一阵肃杀的寒风,将人吹回了五年前…
作者有话说:
赵松茂:大齐皇宫反对加班第一人!
换新封面啦!撒花!
第14章 疑云
夜色苍茫月未央,寒风瑟冷入衾凉。
西侧殿惠婉仪凄凄咽咽哭了半宿,天至方明时才消停。
三皇子尚未足周岁而夭,视为不祥,无牌位也无丧仪。来去如同一颗尘灰,寒风吹起时,无声无息落入天地间。
皇后给内侍省下令,于外只说急症夭折。宫人知其中有蹊跷,也三缄其口。
东侧殿里也是秉烛待旦,一夜未歇。
皇上离开不久,瑜贵仪便醒了过来。不知是怕担责任,还是当真关切二皇子伤势,亲力亲为照料,整宿没合眼。
“主子,” 初晨天凉,黄嬷嬷拿了件披风,轻手轻脚到内室披到她身上。
用木案托着,呈上通体墨绿的细颈瓷瓶和一张字条,解释道:“这是顺昭容差人送来的药油,还附上了用法。”
顺昭容是先先孝元皇后宋氏的亲妹妹,宋氏早丧后,御史台宋家又求先帝赐婚,将二女儿送进了东宫为良娣。
“什么时辰了?” 明丹姝接过瓷瓶放在一旁,伸手探了探祁理额头的温度,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都说二皇子多病孱弱,没想到这番倒是皮实得很。两手被烫得皮开肉绽,竟未呼痛,服下安神的药老老实实睡了一宿。
“辰时三刻。”
“去将汤药端过来吧…” 说来奇怪,抑或是太久不曾见过阿臻,她总会在祁理身上寻见他的影子。
末了,话音顿了顿,又嘱咐道:“取些蜜饯一同端过来。”
“奴婢晓得了。”
黄嬷嬷退下,明丹姝不动声色,将桌案上的瓷瓶收入袖中。
见祁理睫毛似蝶羽一般细颤,抬手轻轻刮了刮他鼻尖,“再装睡,我便着人将你送回去了!”
眼睫又颤了颤,睁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清亮得很,想是醒了有一会儿了。
“疼就哭出来。” 她想起那日在瑶华宫见着的大皇子,养得娇滴滴哭泣包似的。搭眼又瞧眼前这个,倔得像是头小蛮牛。
“不疼。” 瓮声瓮气,不疼才怪。顿了顿:我并不曾摔过三皇子,是那乳母有意陷害于我...
明丹姝留心,回身端过药碗喂到他嘴边:“喝药吧。”
解脾热的药,孙景太医特意嘱咐要在饭前用。
“我自己来。” 分明是奶娃娃模样的一张脸,不知和谁学的总爱皱着眉头。
“逞什么能!” 明丹姝直接将汤勺送进他嘴里,她闻着都呛鼻子的苦药,丁点大的孩子一点不打怵。
落手,又捏了颗甜枣子塞进他嘴里,蹙眉,食指顶了下他额头:“你怎么不像个小孩子呢?”
祁理嚼了两下口中的枣子,甜丝丝的,还不赖。看了一眼明丹姝,又飞快垂眸,难得示弱犹疑道:“你什么时候去接我?”
昨夜,他听见皇后身边的人来传话,说是今日要将他接到长乐宫去。
“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明丹姝听懂了他的意思,却不答反问:“只因为我是明家的人吗?”
“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起初只是觉得,父皇和皇祖母既然要护着明家,那他若是跟在她的身边,也会更安全。
昨日发现她似乎还不错,不像宫里的其他人,因为尴尬的身份,对他既讨好又轻蔑。
甚至…如果他有娘的话,应该…也是她这样?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垂眸,又问了一遍。
“贵仪…修媛…” 她掰着手指头细数,阳光冲破外面雪幕的纠缠落到她脸上,笑盈盈的。“昭仪…”
“就昭仪吧,等我成为昭仪,就去接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外面响起宫门拉开的闷闷的吱呀声,真是讨厌啊…大约是长乐宫的人来接他了。
他歪头,将手竖起来轻轻晃了晃,叫住要出去的明丹姝:“喂,你知道昨夜怎么回事吧?”
昨夜赵太医替他处理伤口时,分明是说沐浴用的水里加了石灰。
被他撞翻不过恰巧,那真正要害的人,昭然若揭。
她转头,眉眼弯弯却没说话,食指挡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寿康宫,太后正握着剪子拾掇宫人刚从御花园摘下的红梅枝,旁人皆爱花木盛放时,可这白玉细瓶里皆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心思飘远,自言自语喃喃:“孤芳不与百花猜…”
“主子,赵太医来了。” 琼芝姑姑入内,回禀道。
“让他进来吧。” 分神,咔嚓一声,花枝错断。
赵松茂由琼芝姑姑引入主殿,先用掸子将身上担着的风雪扫去,动作轻慢。
近乡情怯似的,脚步迟疑片刻,放下药箱见礼:“臣赵松茂,给太后请安。”
琼芝姑姑屏退旁人,将门扉虚掩…
“自先皇驾崩,你便不曾来过。” 太后并未叫起,言语间竟有几分怨怼似的,迟疑观望:“如今,终于肯来了?”
“太后诏令,臣不敢违。” 他仍是低着头,公事公办,半点情绪起伏也无。
“不敢违?” 太后眼眶忽然红了,见外面有琼芝在守着,压抑着声音,心不由主脱口而出:“你分明是在怨我!”
“臣,不敢。” 赵松茂将头垂得愈发低,不见在旁人面前时八面玲珑的模样,反而像是竭力压着万钧情悰般,只用只言片语相对。
众人皆知太医院院正赵松茂自先帝朝时,便明哲保身不踏足后宫半步…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反之…他赵松茂,做不到独善其身。
“松茂,咱们都老了。” 太后视线落在他身上…远看,他还如过去一样的清傲挺拔。可垂头时,发顶银丝毕现,已是暮年。
顿了顿,轻叹一声软了语气:“都是土埋了半截子的人,你还要与我置气不成?”
年轻时便是如此,他每每发怒,便冷言冷语晾着她。
当年,京都名医圣手赵家少年郎,意气风发,发誓要为游医治天下之疾。
却在她入宫后,毅然考入太医院,终身未娶。与她一起,在这四面见方的宫墙里困了一辈子。
“臣听闻太后抱恙…” 赵松茂开口,到底还是不忍心。
“明家覆灭,东宫风雨飘摇。虽有徐家后来居上,可丰王步步紧逼,钰儿一天不登上皇位,皆是变数。唯一可解之法,便是…” 太后握着桌角的手微微颤抖,指节泛白。
看着赵松茂沉默,忽然泄了气般:“皇位之争,招招见血,输不起…哀家亦是无奈之举。”
“是草乌*吗?” 赵松茂艰难开口,声音低缓。
他二十岁进宫,负责先皇脉案三十年,深受倚重。
“是。” 屋内檀香袭袭,却让人心乱如麻。
是她,为了让祁钰顺利登基,借丰王出京平乱时,毒杀了先皇。
丰王带兵出京是为了军功民心,却想不到身子素来强健的皇上会一病不起…再回京,太子已名正言顺登基,大局落定。
“你怨我利用你,辜负了先皇对你的信任。” 太后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他,可口中言辞却未停:“松茂…你是真的不知,还是…有意助我?”
他的医术本事,她最清楚不过…
可整个太医院都未查出先皇病症,最后众人眼里持身清正的院正赵松茂出面,于脉案上落笔突发心疾,盖棺定论,挡住了朝臣非议。
赵松茂并未否认,沉默良久,一吐胸中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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