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树慢慢长出了嫩芽,开着小黄花。
她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四面有隐隐约约的亮光,仿佛是橙黄色的雾,看着窗外,半个月亮挂在柿子树尖上,好像一瓣柿子已经长了出来。
“阿婆,今天几号了?”
阿婆正在弄堂口给宋婵衣炖着猪蹄汤,这好像成了惯例,从小宋婵衣一生病,阿婆就给她炖汤。不过她一向身体好,也没怎么生过病,只是这次她彻底倒了,先是发了连夜的高烧,一直断断续续病到了启田中学寒假开学,她还未完全好。
阿婆急得很,找了医生来看又说只是身体虚,吃几剂药,发足了汗就好了。
“五号了。要不是你病着啊,今天你该去报道了,我让若楠给你请过假了。”
阿婆扇着炉火,昂头对她说。
原来已经开学了……
她迷迷糊糊的,闻到猪蹄汤的味道,喝足了一碗,又沉沉睡去。
不知是不是猪蹄汤的效果,第二天正式开学,宋婵衣好像一夜之间就病好了。
她病倒的这些天,她让阿婆谁都不要说,连宋春絮都没告诉。
她在阁楼里躺到了春暖花开,断断续续的回忆和怪异的噩梦,让她想通了好些事。
宋婵衣病了一场,透支得厉害,瘦了不少,已经摇摇欲坠起来,但丰乳肥臀却一丝没减,身材比例看着都有些失真了。
她如今走在破旧的校园里,顶着张苍白的瓜子脸,穿着玄色的裤子,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瞬间就会随风飘走。
明明人来人往,但不知为何,启田中学显得逐渐空荡了起来,或许是她在意的人都一个个不在身边,她的心里空空的。
俞生从上学期开始就不怎么来学校了,只是每个月来参加月考,他本就没打算考大学,只打算到最后参加一下结业考试,也就能顺利高中毕业了。如今在酒吧的兼职稳定了下来,在网上直播也渐渐有了几分人气,甚至每日里还能有几个粉丝专程跑来阿笛的酒吧听他唱歌,他每天忙着写词编曲和练习,已经很久没和宋婵衣见到面了。
邱若楠是打定了主意要考大学的,每天都在图书馆里泡着,也不再与宋婵衣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了。她想着,能像叶听雨老师那样去省大做师范生,随便分配到哪个县里去做老师,已经算是极好的出路了。若是免了学费,不用向楼明野来借这份钱,她平日里打打工补贴生活费,父母应该也无话可说。
楼明野已经失踪一个多礼拜了,警队瞒着楼正国说他是出省去做卧底了,一时间回不来。警局那头依旧毫无消息,调查也只能追查到最后的监控录像,楼明野在值班时接了个电话就跑出了警局,再也没有回来。
倒是高云帆,像是在宋婵衣这儿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出口,每日在微信上与她倒苦水,宋婵衣借机不停地探问楼明野失踪前的蛛丝马迹,两人因为这共同的秘密如今熟稔了不少。
宋婵衣盼着文州一中的录取消息,心里又藏着许多事,大病初愈,她每日里上课也是心不在焉的,像幽灵一样两点一线地飘着。
三月的天,明明已经是春天了,空气里仍然带着无名的哀婉,偶尔也下几场春雨,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了。
这日,又是那个破旧昏暗的礼堂。
春寒恻恻,宋婵衣仍然觉得身上冷飕飕的,她在礼堂的厕所里逃避着整个世界,却听见细细的女声在压抑地哽咽。
或许是觉着空旷的礼堂一向是没有人的,压抑的呜咽声逐渐大声抽泣起来。
“操!”
她边哭边骂着。
有的人可还真是……悲伤时也不忘记骂粗话。
宋婵衣尴尬起来,碰上做爱的男女她还能坦然自若,但撞上别人无声的不想觉察的悲伤时,她却是只敢缩在隔间里,默默提上了裤子安静地在隔间里发呆。
“你出来!”
然而她的识相没有奏效,隔间门突然被人猛地拉开,本就破旧的插销早就摇摇欲坠,门又反弹回来,插销“叮当”一声坠落在地上。
……
她和李晓慧可真有缘分。
以往遇上了总要讥讽两句,但如今瞧着李晓慧脸上挂着的泪珠,她也是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推着门走了出去,瞧这相似的场景和相似的人,又想起去年的场景,她挠了挠头没有说话,莫名觉得有些滑稽。
李晓慧向来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如今当着她的面都能涌出泪来,不值钱的眼泪不停往地上砸,却还用着愤愤的眼神瞪着她。
“你哭什么?”
宋婵衣皱着眉,终究是开口问。
“要你管,谁让你在这里听壁角的。”
李晓慧咬着嘴唇,依旧是嘴硬的。
“怎么,高立全不要你了?”
听到这个男人的名字,李晓慧精致的妆容脸上,流露出无法掩饰的逞强,眉目间的神色倔傲,脆弱又桀骜,以往俗气的脸浮现着不一样的神色,浓密的眼睫毛颤颤的眨着几滴泪珠,此刻竟显得柔软又坚韧起来。
宋婵衣想着,以往倒没注意,李晓慧也是有几分姿色的。
“我轮得到你来笑话我?你那个俞生也一样,我看他去了城里肯定不回来了。”
李晓慧的狭隘心胸总是这样,她顿了顿又说:“不过男人都这样,谁都不例外,我劝你早点看开。”
李晓慧难得说点有道理的话,宋婵衣听了都有些想笑。
“你倒是很懂男人?”
“没你懂,没你懂。”
两人也算是从小在一块儿长大的了,但是见面从来没给过好脸色,话没几句就得呛起来。
已经是黄昏,敝旧的太阳弥漫在空气里像金色的灰尘,微微呛人的金灰,揉进眼睛里去,见李晓慧揉着的眼睛红血丝密布,宋婵衣终究是不忍心。
“二月一号,我在街上看见高立全搂着一个女的。上次我就想告诉你的……”
其实有些话也没什么作用,不过是说出来当作压死她希望的稻草罢了,好让她早日死心。往日她是没这么好心的,如今就当是日行一善吧,也算是为楼明野积德。
李晓慧长久地沉默,天色逐渐灰暗,没有开灯的厕所里,她背着光,没有表情的面貌逐渐模糊了起来。
“算了吧,分手了再找呗。眼泪是最没用的,无能的人才哭呢,又解决不了问题。”
宋婵衣的劝慰也是硬生生的,不带一点温柔。
“你不懂。”
李晓慧已经不哭了,冷生生地回应着,僵硬着身体往门口迈去。
“对了,你让楼明野小心点,别查曹姨的事儿了,他搞不定的。”
李晓慧都走到了门口,却又停住了,低低地转头提醒道,许是宋婵衣的话起了点作用,也许是还有些薄弱的童年情分。
“曹姨?什么意思?”
宋婵衣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她上前死死地钳住了李晓慧的手,昏暗的室内让一切都变得暗淡模糊,金粉一样的微微夕阳笼在她的脑后,李晓慧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觉得她的手像要被折断了,宋婵衣反常的失态让她感觉到了一种未知的可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