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将全部菜品陆续上完。
余元甫见诗鸾欣半天不见人影,拉住一个小二问:“你家掌柜的呢?”
“在三楼厢房呢,礼部尚书家的小娘子定的包厢被人占了,诗娘子正在处理呢。”
“要紧吗?”
“不打紧,诗娘子都快处理好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过来。”
开酒楼的,谁家都遇见过这种事儿。
饭间,余元甫将话头引到谢政玄身上。
坐了半天的晏母对这个和小七差不多大小,礼数周全的王家世子观感不错,主动开口询问:“谢郎君,年方几何啊?”
谢政玄不讲究身份,晏母已然亦是随性之人,并无喊他世子。
“晚辈年方十七。”
“那比我们小七大些,我家小七,也就是枎虞的兄长,和郎君就小两岁多。”
被叫到的小七坐在晏枎虞右手边,傻呵呵朝谢政玄笑了笑。
他早就将她家中人口摸得一清二楚,也不惊讶她有个兄长。
晏母:“郎君该是很喜欢骑射吧,我见郎君手指带着玉韘。”
玉韘功用就是为了防止射箭时伤到拇指,很少有人时常带着,前世晏枎虞就发现了他这一点。
“伯母说的没错。”
“我家枎虞啊,小时候也学过射箭,跟他阿耶学的有模有样,不过她进了私塾后,对射箭就没甚么兴趣了,喜欢上了读书。”
“没看出来,晏娘子长得如此娇憨乖巧,居然还是‘弃武从文’啊。”
余元甫在一旁打趣。
碍于谢政玄在场,晏枎虞忍住和余元甫斗嘴的想法,抿着一张樱桃小嘴笑着没有说话。
整顿饭从开始到结束,晏家人里除了晏母就晏枎虞和谢政玄说的话最多。
谢政玄话少表情也少,她对他却始终热络,这种热络好似永不会枯萎。
她问他,世子喜欢吃鱼鲙吗?
她问他,世子喜欢吃酪樱桃吗?
她说,妾家记得世子不喜欢吃蒸羊肉,没关系还有世子喜欢吃的蟹,姜葱爆炒的,世子吃吃看味道如何。
谢政玄默然吃着。
余元甫看他碍于晏父晏母在场吃瘪的样子,忍住没有笑出声。
整顿饭吃的比晏枎虞想象中和乐,起初她以为谢政玄来晏父晏母会拘束,一顿饭下来晏父就是话少了很多,晏母倒是跟平常无二,乐乐呵呵。
结束后,晏枎虞和小七按照父母吩咐将备好的礼品放到了余元甫车内。
收到礼品的余元甫再三“推诿”,表现的非常难为情,晏枎虞还不知道他心底怎么想,又附和着他劝了又劝。
诗鸾欣有些不好意思,还想将饭钱奉还,晏枎虞和家人都万分不同意,今日的菜品比他们预定的都要超出好多,早就不止那个钱。
众人告别后,晏枎虞坐上马车掀起布帘跟站在酒楼门口的一伙人挥手。
“我先走了诗娘子,阿久佩姨你们的礼物记得要找余元甫拿。”
马车已经使出十几米,她目光对上抱臂而立的谢政玄,略为迟疑了下,喊道:“世子,晚上要好好睡觉,别老是熬夜看书,枎虞走啦!”
说完赶紧她赶紧放下布帘,想着自己也忒冒险,居然劝诫起他来了。
在她紧张落下布帘的一瞬,谢政玄嗜着笑了声,心想,胆子真小。
余元甫见状立马落井下石,“你看你把人吓的,人晏小娘子和我才认识多久,和我说话就从来不会这样,你不像我性格温和些,以后敢有人嫁给你吗,我没记错的话,你那彧王父亲可是都给谢胤栩和谢雍定亲了,你呢?”
谢世子:“用你操心。”
大概在几日前,彧王就给谢胤栩定了门下省侍中之女,给谢雍定了御史中丞幼女。
谢胤栩已加冠,年纪上也到了定亲的时候,谢雍则是花天酒地惯了,彧王希望他早日成家收心。
“行了,你俩就别斗嘴了,自己人怎么还能窝里斗,进去吧。”
诗鸾欣揶揄着转身进了酒楼。
谢政玄:“谁跟他是自己人。”
“甚么,”余元甫仰天长啸,“嗣临,你好伤我的心啊,我们好歹是多年的好兄弟啊。”
“你竟这样说你我之间的关系,怎么能对得起这几年你我的情谊。”
他“悲悲戚戚”留在原地,殊不知其他人早进去了。
谢政玄走的尤其快。
身为亲随的诸葛久实在看不过去,前脚踏进门口前脚又出来,跑到余元甫跟前,小声说了句:“郎君,你小点儿声,好多人看着你呢。”
余元甫立马收声,“快走。”
宴请之事一结,距离晏父晏母回家的日子渐近,等他们一走晏枎虞就要进御云观。
临别之日。
晏枎虞跟舅舅舅母将父母送到城门外,小七赶着马车,晏母泪眼婆娑,晏父面色凝重。
“妧媆,阿娘和你阿耶还有小七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去了那御云观,要谨遵观内规矩,皇家的宫观不比其他道观,你要谨言慎行。”
晏枎虞拉着晏母的手,心中酸涩亦不舍,“妧媆知道了阿娘,倒是你和阿耶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有了时间,一定会回豫州看您二老。”
晏母擦着泪,又和她叮嘱了几句。
舅舅和舅母也被这离别之情弄得潸然泪下。
舅母道:“阿姊和姊婿放心,我和晏海定会照顾好妧媆,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是啊阿姊,你就放心吧。”晏海附和道。
许久没说话的晏父,叹道:“阿耶和阿娘这次是为了带你回去,没成想到了最后还是无功而返。”
晏枎虞:“阿耶.........”
“你也莫要伤心,豫州离皇都城也就几日路程,我和你阿娘会经常来看你的。”
“妧媆,”晏父继续道,“想到我女一人要留在皇都,为父就不免担心,要是你在那御云观受了委屈,不要忍着,回家来,阿耶给你出头。”
“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敢欺负我的女儿。”
晏枎虞被晏父故意表现出来的虎父模样逗得破涕为笑,“阿耶放心,没人敢欺负我的。”
“好,这才是我的女儿。”
小七笑呵呵对晏枎虞比划了下,表示他会照护好家里,让她不用担心。
晏枎虞上前拥抱了下他,“我从来不担心你的能力,小时候我就说了,你很聪明。”
一番依依惜别后时间不早。
晏枎虞又将父母送出好几里地,最后才在泪眼模糊中望着褐色的马车越走越远。
直至最后完全看不见。
在她快要回城时,杨遒骑着马飞快赶来,瞅见晏枎虞问,“令尊呢?”
“回豫州了,道长有事?”
“是我将你留在皇都,我该是亲自和你家父母大人说一说,让他们知道你进观会碰到一个什么样的师父,也好放心些,你且回去吧,我去追他们。”
“哎。”
晏枎虞没叫住,眼睛都没来得及眨杨遒就急速出城去了。
晏海:“妧媆,舅舅看那道士的装扮职位不低啊,他说是你师父?”
晏枎虞心中也纳闷,让她进观,没说还让她拜师啊。
“大概是吧,具体的还要进了御云观才知道。”
截止到今天,晏枎虞还不知自己上的是一艘怎样的船。
进御云观的日子定在晏父晏母离开的三天后,长夏时节的六月十六。
观内着装不能随意,杨遒派人坐下弟子给晏枎虞送来了要穿的常服次缥羽帔方袍,一对儿犀簪,两条绊头带子。
舅母谷柔手巧,给她梳好女冠固有的元宝髻,带好簪/带。
道别舅舅舅母,晏枎虞换好衣物跟着宫观的人出门。
上马车后她发现里面还坐着两个人,前头她还以为来颁诏的小道士说还有两个人是胡诌的,没想真有两个人,年纪比她还要小许多。
晏枎虞和人搭了两句话,问了姓名和杨遒的事,她才得知,人家两个小孩儿是本来就要进道观,不存在其他情况。
她心想,杨遒相当于是趁这机会加了一个她。
一个在巷口街头算命的,摇身一变这次才多久,居然成了皇室宫观最高级别的道士,且多加一个祈福使又不是卖菜,她深觉杨遒定是不简单。
不知走了多久,晏枎虞见马车停了下来,她探出头环视了一圈周围。
御云观紧邻皇宫,皇都城正北偏东地界,周边都是各个官府的办事机构,包括谢政玄所在的兵部也在其中。
“三位道友,可以下车了。”
穿着蓝色道袍的小道士带着二仪巾,和晏枎虞完全不同装束。
一路进了御云观,晏枎虞有种身处碧水青山的错觉。
御云观内部极大,她弯弯绕绕走了许久,同行的两个人被送到了一个叫束心斋的地方,只有她还要接着走。
她不禁张口问:“敢问道友,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兰雅斋。”
“兰雅斋?”
“没错,就是无闻师叔住的地方。”
晏枎虞不知杨遒道号,接着道:“杨遒道长在哪儿?我想要找他。”
小道士笑道:“无闻师叔就是道友要找的人,你说的是师叔本名。”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杨遒住的地方,她抬头望了一眼高悬的牌匾,念念道:“兰雅斋,还挺会取名。”
小道士引她入内,她跟在身后。
“师叔,此次选来的祈福使到了。”
杨遒摆弄着手中的麈尾,“知道了,下去吧。”
“是,师叔。”
小道士一离开,恭恭敬敬站着的晏枎虞率先道:“枎虞有一事想问。”
杨遒还在继续观察麈尾,没有抬头看她:“你入我门下,应该自称弟子,碍于你只待三年,为师就先不为你取道号,若是三年后你还有向道的心,我再为你取道号吧。”
晏枎虞没反驳,想着杨遒没有言而无信,拜到他门下也无所谓。
“好了,接下来你想问甚么,便问吧。”
“弟子想问,道...师父为何要帮我?”
他们明明非亲非故,不过就见过两面,他就能为自己求一道圣旨来。
杨遒抬了一下眸,“道缘,这也是为师第一次在街上拦住你的原因,你该是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收过弟子,你是第一个,缘分使然而已。”
晏枎虞明显不信,觉得他另有所图。
杨遒确实有其他想法,他只是不想看见上一世的悲剧重演,
要是放任她在外,将会有太多自己预料不到的情况发生,还是将她放在观内比较安全,便于保护。
根本原因,杨遒没有想跟晏枎虞说,他认为今世的她不该被前世的仇绑架。
心愿她平平安安度过这三年,等他铲除祸源,她只要无忧无虑去过她的人生就好。
“为师知道你不信,来日方长,你自会理解。”
杨遒手一挥,“去吧,你的厢房为师已让人收拾好,缺甚么的话直接去百物斋找你去情师兄即可。”
见杨遒不肯说,晏枎虞想既来之则安之,她一心更在乎如何对付谢政玄。
御云观为皇室宗亲做事,王府、宫中时常会有人来请观中人前往诵经。
她记得彧王府里的孟夫人就喜欢请人前去诵解读经书,为此,她在兼涗斋中打扫了好几日,就想侧耳听听彧王府前来请人的规律。
外派事宜由兼涗斋负责,各府可以自主选人,也可直接派人前去。
她没想到,杨遒会是孟夫人在观内最崇敬的乾道。
晏枎虞心想,后面她岂不是可以经常性去往彧王府。
摸清了可以去王府次数,她把目光放在了谢政玄上朝的时辰上。
晚课后,她找到负责清扫观门前石道的人,一看才知是熟人,那日和她一起进道观的年纪比她还小的道士。
“和音小道友。”她轻轻拍了下对方的肩膀。
“原来是枎虞道友,不知道友找我何事?”和音转身道。
“我想问问,你清早大概甚么时辰打扫石道,明日就轮到我了,我担心起晚了扫不完,那些官人要上朝,不想人家路过我们观时门口还不干净。”
本来她不用打扫观门外,是她特意和人换了才有这机会。
和音思考了下,“大亓有规,凡是三品以下的官员逢一、五、九数上朝,三品以上几乎天天要入宫面圣。寅时开始官人们就会陆续赶来,清扫道路用不了多久,就是打扫台阶上擦洗大门石像需要一点时间,道友接近寅时十分起来就可以,先扫路就好了。”
和音的话让她想起,前世她与谢政玄在一起时,他几乎天天都要入宫。
不过那时世子府离的远,他几乎寅时多半刻就会准时起床,每每出门却也不忘和她温存几分,经常会说的话语是:“乖,妧媆,等我回来。”
为了能更加准确摸准谢政玄上朝的时间,她问:“那你清扫台阶大门的时候有见过兵部侍郎的马车吗?”
“未曾,主要是那些个马车太多了,天色又暗,我没细看。”
“不过,”和音话锋一转,“兵部侍郎应该会在寅时四刻来,有次我听见兵部尚书与侍从说话,说兵部侍郎在后面,那时差不多就是寅时四刻左右,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每次上朝都是这个点。”
晏枎虞深思了下,寅时结束就不能入朝。
彧王府距离皇宫较近,谢政玄不必赶个大早,按照距离看,这个时间的确可信。
向和音道完谢后,她回到住的地方,仔细复盘了一下时间,就算计着和谢政玄来个“巧合”遇见。
晏枎虞甚至想着万事就绪就等东风吹来,谁料,这东风吹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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