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听禾说得诚挚,心内颇是动情。可如今禾圣眷正隆,自是招她人妒忌,若与其居于一宫,又恐自己卷入纷争。
吉祥端了点心入得内来。禾拿起三块酥糕分别递于元恪兄妹,柔声道:“此为洛阳小食,吾亲手所作,尝尝可还食得惯。”
兄妹三人望着高氏,见其点头,方欢喜的接过酥糕。
禾见彼等如此懂事,夸赞道:“二皇子、五皇子与公主懂礼识节,高嫔好福气。”
高氏见禾如此亲和,心内不免感激,于是对禾道:“妾知昭仪心出怜爱,方屈驾与妾一宫而居。妾于深宫之内,既无家世倚仗,又无陛下恩宠,妾只求子恪、子怀与瑛儿平安长大,无灾无难。”
禾此刻方才明白,高氏所虑为何。
禾淡淡一笑,道:“吾与高嫔一样,亦无世家背景。幸得陛下垂怜,方有今日一席之位。妾无意与人争抢,更不求权利富贵,吾心所愿,便是与陛下相伴到老。”
高氏心内一惊,虽说自己心知眼前之人并非七年前出宫的冯氏,然皇帝言其是,又有谁人敢将此道破。不曾想,此刻左昭仪竟对自己坦诚相待,心内便多了分愧疚与自责,更对其心生好感。
正出着神,忽的被元瑛之声打断:“昭仪,以后瑛儿可以常常吃到您做的糕点吗?”
只听禾笑着道:“瑛儿若喜欢,吾便时常做于你吃。”
高嫔回过神,急急道:“瑛儿,不得放肆,怎可令昭仪费心费力。”
禾望着高氏,道:“吾知你素来不理是非,亦不愿强你所难。闲暇之时,你只管带了孩子们来这里,吾乐意为孩子们做些点心。”
高氏闻言,百感交集,忽的起身,伏地叩首,道:“蒙昭仪不弃,妾恭迎昭仪。”
第二十九章 昭仪封(四)
转眼已至二月,宫城里已可见迎春花开。
左昭仪册封大典在即,虽于禾的请求之下一切仪式、仪仗从简,然余下事宜皇帝便力求尽善尽美。
三宝身为内侍监总领,更是忙得不亦乐乎。
铜雀台上,元宏拉着禾的手俯瞰脚下之邺城。远处漳水长流,隐约可见山间地头次第而开的迎春花。
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舒心之笑容。
元宏望着眼前之景,感叹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眼前虽为迎春,朕却独爱其不畏春寒,于人示春之品格。”
禾转头看着宏,微笑道:“妾亦觉得迎春虽不及牡丹娇美动人,却胜在质朴无华。乍暖还寒之时,其迎寒而开,待到山花烂漫之时,便隐入山野之间,着实与众不同。”
宏笑道:“便如朕之宝儿,亦是与众不同。”
禾脸颊绯红,娇笑道:“元郎总拿妾取笑,今日是迎春,明日莫不成了芙蓉?”
宏伸手刮了一下禾的鼻子,满眼爱意道:“山有榛,隰有苓。芙蓉出水,遇泥不染,朕的宝儿当得。”
稍作停顿,宏柔声道:“迎春亦是你我之吉祥花,以此花为媒,方有你我今日之琴瑟合鸣。”
禾亦满眼柔情地望着宏,心内如沐春风。
凤凰于蜚,和鸣锵锵。
二月十五日,寅正四刻,禾便起身,由十六名宫婢伺候洗漱,按品大妆。
宫室里,幔帐盘龙,锦帘飞凤。两匹青铜鹿马神兽立于外殿门侧,两只白玉香炉焚了合蕊香,青烟缭绕,一派祥瑞之景象。
待到辰正初刻,中书令廖争鸣与内侍监统领三宝前来宣诏。
宫内众人齐跪于禾身后。
廖争鸣于殿内背北而立,宣道:“夫人冯氏,相门积善,儒宗雅训,柔嘉顺则。明善慧兰,以著协德之美。夫坤德尚柔,妇道承姑,崇粢盛之礼,敦螽斯之义,是以利在永贞。所司备礼册命,晋位昭仪。”
待宣完诏书,三宝近前,将印玺册书一并呈于禾,并欢喜道:“奴恭喜昭仪,您接了册宝便正位昭仪了。按例,您本该待巳初陛下退了朝,亲至宣德殿向陛下谢恩,巳正再至皇后宫中谢恩,如此方为礼成。然陛下体恤,着奴知会昭仪,免去一切礼节,待处理完政事,陛下便回宫与昭仪同庆。”
禾感念宏予了自己尊贵,又尽力呵护,心中自有一股暖流涌过。
三宝轻轻拍手,便有内侍捧着镶玳瑁乌漆盘入内。盘中以花椒垫底,上置一柄白玉如意。
三宝接过漆盘,对禾道:“陛下言,昭仪尚简,自不喜金银珠翠。花椒果实众多,寓意多子多福;和阗之玉,柔润细腻,一如昭仪品性,以此琢如意,祈愿昭仪事事如意。”
《诗经》有云:“视尔如荍,贻我握椒。”今日为册封之礼,宏赠禾花椒,那便是最真挚之情意。禾感动于宏之心思,幸福之情无以言表。
待送走三宝与廖争鸣,禾便着宫婢们将自己身上朝冠朝服一并脱下。
禾换回日常芙蓉色之襦裙,一头青丝上只插了一支翠色发簪,清秀脱俗,宛如邻家碧玉。
禾行至琴案前,和琴而歌。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宝儿是要对朕报之以琼瑶吗?”宏一边大步入内,一边笑道。
禾起身,还未及行礼,便被宏一把拉入怀内。众侍见状,便悄悄退了下去。
禾羞涩道:“大监言陛下巳初方退朝,妾还未及更衣…”
宏温柔地凝视着禾,道:“朕便是喜欢你这般模样,清新脱俗,自与她人不同。”
禾轻轻将头靠在宏肩上,柔声道:“感念上苍,令妾此生得遇元郎…”
柔言软语,恩爱无间。
第三十章 妇人心(一)
是日晨起,待元宏上了朝,禾便嘱咐汪氏,令其领众婢收拾衣物迁去倚德苑,自己则携吉祥去了皇后寝宫。
皇后冯氏端坐于主位,待禾行罢礼,方冷冷道:“陛下免了昭仪一切礼节,吾岂敢再受昭仪之礼啊!”
禾心知皇后对自己并无好感,然其为陛下嫡妻,又为自己名义上的阿妹,需当与之和睦相处。
因冯氏并未示意禾入座,禾便站着回道:“妾蒙陛下、皇后眷顾,得以安居内宫,妾岂有不拜见皇后之理。”
冯氏听禾如此言,既不提皇帝恩宠,又不以昭仪自居,心内之气顺了些许。
指了指席塌,冯氏淡淡道:“坐下说话吧。”
禾谢过冯氏,便坐了下来。
冯氏呷了口茶,斜眼瞧禾,道:“陛下着三宝来对吾讲,你今日便要搬至倚德苑,与高嫔母子同住,往后倚德苑一应开支用度皆予以昭仪之制。”
禾起身行了个常礼,方道:“皇后主理内宫,理当请皇后示下,是妾思虑不周,皇后恕罪。”
冯氏冷哼一声,道:“昭仪有陛下眷顾,何需知会本宫。”
禾知皇后心有怨气,自己亦不便再接话,便不再出声。
见禾不语,冯氏接着道:“阖宫上下,唯高嫔当年与我阿姊相熟,你倒好,自己寻上门去!”
禾听冯氏如此言,知其定是恐自己身份被人识破,便微微一笑,道:“皇后照拂之情妾自感激。妾虽与高嫔不甚熟悉,然观其言行,倒像是个本份之人。”
顿了顿,禾继续道:“妾只愿于宫中安稳度日,别无他求。”
冯氏听罢,扬了扬嘴角,道:“吾是皇后,不与你折辩。吾只愿你此番话语是出自真心。”
禾浅浅一笑,道:“初衷不改。”
以冯氏之心性,本见不得其他女子为皇帝所爱,然其父已有言在先,令其必以全族利益为重,冯氏便是满腹怨气,亦不得不忍于心中。
冯氏思忖片刻,冷冷道:“你如今已是我冯氏之女,行事当以顾全冯氏本族为先。吾非小气之人,却容不得有人算计于吾。”
禾心内叹了口气,淡淡道:“妾不懂前朝之事,只知陛下愿后宫清净。妾自当禀礼守度,谨守本分。”
冯氏怔了一怔,挥挥手道:“吾乏了,你且退下。记得你今日所言,好自为之吧。”
禾晋封昭仪,不曾想第一个来道贺的竟是贵嫔夫人李氏。
禾刚进倚德苑,还未及更衣,便有内侍来报,李夫人到访。
但见李氏立于正厅之中,环丹则立于李氏身侧,其身后跟着一个手托朱漆盘之近身宫婢。
见禾入内,李氏笑盈盈近前欲行礼,便被禾制止了。
李氏望着禾,笑吟吟道:“妾本当昨日便来贺昭仪之喜,然陛下着令免去一切礼式,昭仪又居于陛下宫中,妾岂敢贸然前往。”
禾微笑道:“夫人有心了。”
李氏招了招手,... --gt;gt;
了招手,身后那个宫婢便托盘近前。
待环丹上前揭去锦布,李氏道:“妾备了样薄礼,还望昭仪不弃。”
托盘之上放了一本略显残旧的琴谱。
李氏接过托盘,笑道:“妾知昭仪有陛下恩宠,自是不屑珠钗金银。妾听闻昭仪是爱琴之人,便思忖着,将此书赠于昭仪。”
言罢,便将琴谱呈于禾面前。
禾轻轻拿起盘中琴谱,但见是刘向之《琴说》,心内虽喜欢十分,却不愿无故受惠于人,便复置回盘中。
禾微微一笑,道:“此书珍贵,妾岂能受此大礼。”
李氏将书自盘中拿下,又将托盘递于环丹,便行前半步,拉过禾的手,将书塞于禾,方笑着道:“妾亦是爱琴之人,却苦于学艺不精。那日偶经陛下寝宫,闻得昭仪琴声,心内着实钦佩。所谓‘美玉赠佳人’,此书非昭仪,她人不可得。”
禾面露羞涩,道:“妾亦是闲来无事抚抚琴,夫人过誉了。”
李氏见禾反应淡淡,心里亦是有所准备,便笑了笑,道:“昭仪这是要拒妾于千里呢。”
只做一个弹指停顿,李氏接着道:“妾知昭仪系出名门,又是陛下心尖之人,吾本不敢高攀,却见昭仪温婉贤淑,是可亲可近之人,方起了相交之心…”
禾本纯良之人,听李氏如此言,心内亦是颇为动情。又思忖着,若不接此书,倒显自己小气。
禾点了点头,对李氏道:“吾等皆是陛下内眷,岂可提攀附二字。若夫人喜欢,可常常来倚德苑小叙。”
见李氏只含笑望着自己,禾接着道:“于爱琴之人,此书实为珍宝。夫人美意,吾自不敢拂,却之便为不恭了。”
言罢,便将手中之书递于吉祥。
见禾收下了琴书,李氏欢喜道:“昭仪所言极是,吾等姊妹是该时常走动才好。”
言语间,轻轻拉起禾的手,继续道:“虽说昭仪是皇后阿姊,然皇后诸事繁多,难免有些许疏漏。如今陛下予了吾协理之责,日后倚德苑事无巨细,昭仪皆可遣吾来办。”
宫婢端茶入内,二人坐下,又闲话了些许家常,李氏方才离去。
李氏出了倚德苑,遣走了轿辇,只与环丹于园中步行。
环丹好奇道:“夫人最爱此《琴说》,怎舍得将它赠了昭仪?”
李氏咧了咧嘴,道:“今日吾来见其,只为探个究竟。陛下如今独宠其一人,待其事事上心,此种情意,其出宫多年陛下怎会不曾过问?且几次大宴之上,吾观皇后与其毫无亲近之感,若说此女是七年前出宫的冯夫人,吾终是不信。”
环丹点了点头,道:“夫人所言极是。奴虽眼拙,亦觉得昭仪虽为阿姊,却较之皇后更显年轻,倒像是皇后为昭仪的阿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