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不禁一笑,道:“陛下言其是,谁人敢言非也。且不论其究竟为谁,吾只要其成为吾之棋子便可。”
话到这里,李氏冷笑一声,继续道:“皇后于宫中向来以威示人,吾今日以书赠她,便是要其知道吾是以惠示人,更要其感激吾对其之好。”
第三十一章 妇人心(二)
倚德苑正厅,元宏安坐于榻上,禾坐于其左侧,而高嫔则于二人下手而坐。
二皇子元恪立于厅中,朗朗上口:“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元宏笑眼盈盈,问元恪道:“恪儿,你可知诗中之意?”
元恪俯身行了个礼,答道:“回阿耶,此诗以树育人,教人做一名快乐的君子,用善心或善行去安抚与成就他人。”
元宏点点头,道:“恪儿,此诗本为先秦民间贺新婚之歌谣,后世之人却常常以此来喻君子品德。”
略略停顿,元宏接着道:“为君子者,当入世有为,待人以诚。”
招招手示意元恪近前,元宏继续道:“朕如你这个年纪,已经立身朝堂。吾鲜卑一族于马上得天下,阿耶望你学业武功皆不误,将来全心辅佐你皇兄,一如你皇叔与阿耶般。兄弟若齐心,其利可断金。”
元恪连连点头,其许久未曾与元宏如此亲近。
高嫔见父子二人如此,内心喜悦自是无以言表,更是对禾多了份感激。
禾望着这对父子,又看了一眼旁侧的高氏,见其以手捧腹,望着元恪,满眼慈母之喜悦满足,不禁心内羡慕。
众人正说着话,忽有内侍匆匆来报,夫人罗氏恐要生产。
元宏一边起身一边问道:“朕记得太医言其清明之后方才生产,怎得提前了?”
内侍忙答道:“奴只听夫人宫婢来报,言夫人晨起便腹痛连连,现下已传了太医与侍医。”
元宏点了点头,转头对禾道:“宝儿,你可愿随朕同往?”
禾浅浅一笑,道:“便是陛下不言,妾亦是该同往的。”
望着帝妃二人携手同行,高氏心内不禁感叹,这世间男女之情,亦是前世注定,强求不得。
待帝妃到了罗氏寝宫,夫人李氏急忙迎了出来。
元宏入得外殿,便听内殿传来罗氏因疼痛而发出的尖叫之声,皱了皱眉,问道:“因何早产?”
李氏屈身行了个常礼,道:“旧年冬日里女侍医便言罗夫人似胎儿坐位有异,恐会早产。”
微微近前半步,李氏又殷勤道:“陛下勿虑,妾早早便备下了生产所需,只待今日。”
元宏微微点头,道:“夫人万事周到,朕心甚慰。”
正说着,皇后冯氏携夫人袁氏一同入内。二人见圣驾已至,急忙上前行礼。
元宏进门前已听三宝告知,内侍早早便去请了皇后,此刻方见冯氏前来,自是心生不悦。
冯氏见元宏一脸... --gt;gt;
元宏一脸不悦,心知不妙,便急忙解释道:“陛下,妾…”
元宏心中不耐烦,打断冯氏的话,冷冷道:“你身为后宫之主,却全无半点对妃嫔与皇嗣之关心,你毋需于朕解释。”
冯氏面如土色,虽不敢再出声,却斜眼瞧袁氏,以眼神示意其开口。
袁氏向来为冯氏马首是瞻,此刻见皇帝迁怒,又见冯氏示意,当下伏跪在地,道:“陛下恕罪,皇后并非有意来迟,全因晨起愉儿想念皇后,妾便带其去了皇后宫里。”
见皇帝并不出声,又继续道:“愉儿一时贪玩,竟缠着皇后不肯离开。皇后柔善,待皇子们亦是极亲近的,不忍愉儿哭闹,故而来迟。”
元宏心知袁氏为冯氏开脱,沉下脸道:“皇后是诸子嫡母,便该一视同仁,岂可厚此薄彼。”
冯氏心内吃紧,忙急急道:“妾当谨记于心,不负陛下所望。”
正在殿内气氛沉重之际,忽听一声婴儿哭声传来。只几个弹指间,便有宫婢来报:“奴为陛下贺喜,是位小皇子,母子俱安。”
元宏此时方转了脸色,露出一丝笑容。
片刻,女侍医便抱了已在襁褓内的婴儿自内殿出来,欢喜道:“陛下大喜!”
元宏起身上前,接过婴儿,细细打量,微笑道:“好,甚好!”
边说边抱着婴儿行至禾身旁,道:“昭仪你看,此子虽说并不足月,却是精神十分。”
禾望着襁褓内的婴儿,亦微笑道:“神情倒颇似陛下,极好。”
禾话音一落,夫人李氏急忙道:“陛下,妾贺陛下大喜,愿此子为引,令郑嫔与高嫔皆为陛下诞下皇子。”
元宏点了点头,满脸笑意。
禾轻抚婴儿脸庞,轻声道:“陛下该赐个名字于孩儿才好。”
宏笑道:“还是昭仪周全。”边说边抱着婴儿缓缓踱步,几个弹指后,元宏停下脚步,对众人道:“见此子,朕心怡悦。悦,乐也。且其与子怿为一母同胞。朕便以悦字为名,皇六子,是为元悦。”
皇后冯氏见皇帝只将婴儿示于禾看,倒将自己这个皇后置于一旁,心内便多了几分醋意,更不愿近前看望,亦无半句关切之言。
元宏将婴儿递于女侍医,转身瞧见冯氏一脸不悦,又见其对婴儿无半分喜爱之心,心中更是恼怒于她。
元宏不动声色对冯氏道:“朕见皇后气色不佳,你便回宫歇息去吧。”
不待冯氏答话,元宏转身便对李氏道:“罗夫人虽说母子平安,然子怿却为早产之子,你当细心照顾,令其母子安康。”
照顾产后嫔妃本为皇后之责,此刻皇帝将此重任交予自己,李氏心内大喜,忙跪地道:“妾当不负陛下所托,必令罗夫人母子康健!”
第三十二章 妇人心(三)
皇后寝殿,碎瓷满地。
冯氏宣泄之后,软瘫于席塌之上。而夫人袁氏亦是一脸无奈的立于一旁。
因遣开了众内侍与宫婢,萧氏与婵梅便亲自收拾这满地狼藉。
虽说皇后冯氏平日里颇为跋扈,但对诸皇子、公主却亦算亲和。今日受了皇帝如此训责,心内自是委屈十分。
袁氏见她此刻稍显平静,便轻声道:“皇后您要保重身子,切莫让她人见了得意…”
冯氏不待其言罢,便怒道:“今日吾颜面尽失,已然令她人瞧了笑话!陛下有失公允,岂是君王所为!”
听她此言,三人大惊。
萧氏急忙跪地道:“皇后,您虽说于自己寝宫,亦当防隔墙有耳啊!”
冯氏直起身,拢了拢头发,冷冷道:“陛下今日这般轻贱于吾,吾还有何可惧?”
袁氏上前边搀扶起萧氏,边道:“您是皇后,陛下嫡妻,既是陛下今日稍有苛责,亦会念夫妻之情,何来轻贱。”
冯氏幽幽的看了一眼袁氏,道:“夫妻之情?陛下眼里只有那个再醮之女,哪里还有吾这个皇后!”
袁氏闻言一怔,虽说之前因赵嫔侍婢窥得汪氏为高墉府上仆妇,其亦对禾之身份略知一二,然皇后未曾与自己道破,便佯作不知。此刻皇后口不择言,自己便不能再作不知。
袁氏略略近前,道:“虽说现下里陛下偏宠昭仪,亦不过是一时新鲜。其既为再醮之妇,又能翻起何风浪?”
冯氏微闭双目,却未搭理于其。
乳母萧氏见冯氏依然冥顽不灵,纠结于男女情爱之中,亦是一脸无奈。
略略思忖,萧氏方道:“皇后,昭仪固然得宠,可其现下是您阿姊,今日得利之人又非昭仪,您何需与其滞气?”
经萧氏如此一点,冯氏忽的睁开眼来,恨恨道:“李氏这个贱人,自以为位居贵嫔夫人,如今又有协理之权,便可事事处处越疽代庖。说到底,其不过是陛下与吾的婢妾。”
袁氏与李氏同为三夫人之一,且位阶次于李氏,虽说嫡庶有分,然此刻皇后称李氏为婢妾,袁氏心内亦感不悦。
乳母萧氏心思缜密,虽袁氏不悦之情稍显即逝,却已被萧氏看在眼里。
萧氏知袁氏定是起了物伤其类之心,便赶忙接过话来,道:“皇后,太师着人带了话来,道下月十六陛下要为太子择左右孺子,望您定要尽心张罗,令陛下与太子称心。”
冯氏此时已缓了神情,微微正坐,道:“陛下虽许了父亲,将娷儿(冯诞之女)聘为太子妃,却迟迟未下诏书。如今忽的要为太子圆房,不知何故。”
袁氏闻言,心内暗暗思忖,亦是有了自己的盘算。
袁氏转了脸色,对冯氏殷勤道:“这左... --gt;gt;
:“这左右孺子虽说现下位分不高,却是太子开房之人,日后与太子情份自是不同。”
冯氏斜眼瞧袁氏,酸涩道:“此理吾怎不知!太子生母林嫔,便是陛下开房之人。再有那高嫔,当年先太皇太后言其‘德色婉艳’,亦作开房之人赐予陛下。虽说陛下并未专宠于高嫔,却是其生育皇嗣之数于后宫之中为最。”
袁氏听冯氏如此言,便接口道:“皇后您几次于高嫔示好,然其如榆木一棵,不知进退,拂了皇后之美意。若太子殿下择了此等孺子,便算不得佳偶良人。”
冯氏冷哼一声,道:“高氏是那不识抬举之人,吾如今不屑于其。”
听冯氏意欲言他,萧氏忙接口道:“太师言,任城王不日便会将列选名单呈于陛下。”
“哦?”冯氏与袁氏同声疑道。
冯氏面露不悦,冷冷道:“陛下这是早有筹谋,父亲何需令吾再做打算。”
萧氏却并不出声,只递了眼神于冯氏,示意将袁氏支走。主仆多年,冯氏当即会意,便对婵梅道:“吾乏了,将锦衾取来,吾于榻上歇会儿。”
婵梅应声便去了内殿。袁氏心知这是皇后下了逐客之令,便急忙起身告退离去。
袁氏前脚离开,冯氏便开口问萧氏道:“可是父亲有何话着你知会吾?”
萧氏点了点头,道:“太师言,此番左右襦子之选,定是陛下为防后宫争养太子,所出权衡之策。然太子嫡妻必为冯氏之女,皇后当力保左右孺子可为您所控。”
冯氏不耐烦道:“陛下既已着任城王督办此事,吾何来周旋之地。”
萧氏摇了摇头,道:“方才奴有心将此事漏于袁夫人知晓,便是令袁氏可做谋划。”
见冯氏满脸迷茫,萧氏解释道:“太师言,陛下因力行汉革,此番皆以汉家士族之女入选东宫。袁夫人虽非出自名门大族,然其阿姊嫁于鲁郡刘长文,育有一女,如今已至及笄之年。皇后您想,那袁夫人是个多智之人,又素来与您交好,其定会筹谋将刘女送入东宫。如此,岂不是皇后您多了可倚重之人。”
冯氏闻言,足足十个弹指后方开了口:“宫墙内外,还有父亲不去筹谋的吗…阿姆,吾究竟是父亲之女,还是其手中之棋子?”
萧氏心内一惊,摇头道:“太师待皇后那自是极上心的。然皇后您是冯氏嫡女,先太皇太后钦定后宫之主,您的肩头自是要扛起冯氏兴衰之责。”
冯氏张了张口,本欲辩驳,却觉词穷,一时竟无以言对。
冯氏挥了挥手,示意萧氏退下。
这一刻,冯氏心内恨极了。冯氏恨元宏,恨其辜负自己的一往情深;亦恨父亲,恨其全然不顾自己的幸福;甚至,还恨先太皇太后,为何要将自己当作家族之工具。
冯氏扑倒于榻上,却欲哭无泪。其亦是心知,这便是自己之命,便是不甘,亦无法逃脱。
第三十三章 择孺子(一)
贵妇人李氏最喜合蕊之香,此刻,寝殿之内青烟缭绕,香气宜人。
李氏歪于榻上,临窗赏花,惬意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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