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礼陡然看向秦缨,“你也休想说阿月是自杀,这意外是阿月自己造的?按五殿下的说法,当时阿月站在他对面,花架则在五殿下背后,阿月还能隔着他把花架拉过来不成?”
秦缨目光雪亮,“这意外,还真就是阿月自己造的!”
蒙礼自是不服,但秦缨快速道:“倘若是花架自己倒地,五殿下避之不及误伤了阿月,那你南诏还可追究一二,但昨夜这场血案,一切皆是阿月自己安排,她算好了每一步,而她设计这一切的目的,便是要让五殿下以为是他自己刺死了阿月!”
德妃急切地望着秦缨,前一刻还绝望的脸上迸发出看到救命稻草般的希冀,李玥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什么叫是阿月自己安排好了一切?”
秦缨看向他,“殿下昨夜进花房时,是阿月将你拉到了花架之后?”
李玥点头,秦缨又问,“那殿下可能看到花架有何异样?”
李玥忙摇头,“屋子里漆黑一片,我又从外面进去,几乎是眼盲一般,连走到花架之后,都是阿月拉着我站过去的,我与她说话,适应了半晌,也只能看到身前她的轮廓,还是表哥打折火折子进来之后,我才见屋子里竟是满地狼藉。”
秦缨颔首,“那便对了,阿月提前到了花房,前面五个花架,皆是她自己推倒,为的便是制造混乱,给人一种此处生了争斗之感,而更重要的,是为了将她布置自杀而留下的线索全部掩盖——”
李玥瞪了瞪眸,“她如何布置自杀?”
李玥所问,亦是众人之疑,蒙礼更是目光狠厉地盯着她,似乎只要她露出破绽,便要扑打上来!
秦缨定声道:“花架、兰草,瓦片,冰凌。”
秦缨道出八字,贞元帝道:“这些东西,花房之中随处可见。”
“不错,正是这随处可见之物,才最容易被人忽视——”
秦缨目光晦暗起来,“昨夜第一次探查现场,我一直觉得花架倒地的十分古怪,前面那五架花架的排布,都十分靠近阿月的尸体,再加上最后倒塌的那一架,便似将阿月的尸体簇拥起来一样,而她如此做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第六架花架倒的方向不显突兀,亦是为了让五殿下说出是被花架压倒之时,大家不会信他!”
秦缨刚说完,蒙礼便驳斥:“可好端端的的花架怎会自己倒?又怎会压的他一个身高五尺的男子直扑下去?!”
秦缨面不改色,“这便是接下来我要说的重点,也是阿月的聪明之处!”
秦缨看向贞元帝与太后,“花房内的花架高五尺多,每一个花架上,都摆了十来盆兰草,只凭这些,五殿下尚可支撑,就算花架倒了,他也能堪堪扶住,不至于径直被压倒,但倘若,一个花架不止摆了十来盆兰草,而是摆了二十盆呢?”
“多盆兰草加了花架的重量,自然能压的人起不来身,而花架坠地后,泥土瓷片堆在一起,叫人分不出到底是哪架花架掉落下来的,自然无人信五殿下所言。”
众人面露惊疑,似乎还是未懂,秦缨便道:“这也是我今日才知道的线索,且起初知道之时,我也并未放在心上,白日花房老花匠前去救尚能挽救的兰草,曾呵斥两个徒弟,说他们将金嘴兰与银边兰摆错了架子,当时我注意到,花房内的的花卉,的确每一架摆一样,十分分明,但我也未深思,因我没想到死人与花架的倒塌有关。”
此言落地,崔慕之忙道:“我进去之时,五殿下已挣开了花架,他走后,我又做了伪造现场之行,因此更难令你看出关窍。”
前有阿依月布置现场,后有李玥与崔慕之破坏伪造现场,这才造就了诸多怪异之处,亦令秦缨未想到花架与兰草花盆还可杀人。
崔慕之话音刚落,谢星阑道:“瓦片和冰凌便是花架倒地的机关?”
秦缨看向他,眸似点漆,亮得惊心,“不错,瓦片本是花房内移盆所用,寻常就叠放在花架之下,谁也不会想到此物有何杀机,而花房之下有热泉,亦令房檐结了冰挂,适才我看到房檐之后两柱冰挂断了,还想找冰挂落在了何处,但我现在知道,那冰挂并未落在檐沟,而是被阿月徒手掰下,用在了花架倒地的延时机关之上——”
秦缨又道:“白日里,老花匠曾说浇花的水不干净,落了枯叶,埋怨徒弟们未曾及时换水,当时两个徒弟有些迷惑,说可能是储水的水缸不够干净,但我想,那枯叶其实不是水缸不干净,而是枯叶落在房檐上,又随雪水流下来凝结在冰挂中,后被阿月带进了屋子。”
谢星阑已想明白了一切,他快速道:“花架不会自倒,但将花架一侧垫瓦片一侧垫冰凌便不同,花房暖热,冰凌会快速融化,便会使花架不稳继而向冰凌一侧倒下,又因花架上本就放着水壶,届时满地水泥混杂,谁也不会想到地上有冰!”
秦缨重重点头,“正是如此!花架虽是实木,但花盆皆可移动,只需先垫好花架,搬上花盆,便算造好了机关,只等五殿下入门便可,他与阿月说着说着话,花架便会毫无预兆地自己倒过来——”
秦缨看向李玥,“而这一切在五殿下看来,只觉是意外杀死了阿月,他自己也会害怕心虚,这才有了后来的逃走与替罪,殊不知,这一切都在阿月掌控之中!”
蒙礼不住地摇头,“不可能,荒谬!简直荒谬,阿月凭何布置这些?!你说的这些,不过是用现场之物胡乱拼凑出一个故事,不过是自圆其说罢了!”
秦缨面无表情道:“花房一直有人守卫,现场尚未变过,我适才说的这些,你们和陛下,都可自己去查看,届时便知我说的是否为真。”
蒙礼胸膛剧烈起伏,“好,我这就去——”
他转身夺门而出,贞元帝亦立刻站起身来,“摆驾花房!”
纵然秦缨所言已合情合理,但也不能当真空口推演,贞元帝一声令下,德妃连忙拉着李玥站了起来,如今有法子证明阿月之死与李玥无关,没有人比德妃更着急去验证,而只有得了铁铮铮的实证,才能彻底将李玥的罪名洗清!
“玥儿,快,跟着你父皇去看——”
德妃推了一把,李玥连忙跟上贞元帝,秦缨与谢星阑对视一眼,反倒不急,这时崔慕之也站了起来,不着急去花房,反而直直地望着秦缨。
其他几位重臣面面相觑一瞬,也跟出殿门,这时,太后才缓缓站起身来,虽然未去花房看,但秦缨绝无可能发表这番毫无凭据的说辞,她打量了秦缨一眼,跟在了贞元帝仪驾之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观兰殿而来,等秦缨与谢星阑后一步赶到之时,便见蒙礼气急败坏地绕去了花房之后,黄万福见状,连忙带人打着灯笼也跟了过去。
来的人太多,花房外一片灯火通明,谢星阑本想叫几个花匠来补足证供,却不想一个御林军带着冯萧忽然从南面廊道上快步而来,见到谢星阑的刹那,冯萧立刻面露急迫之色,谢星阑剑眉拧了拧,快步迎了上去。
蒙礼去得快,回来的也快,但他仍不服,“就算你说的行得通,但……但也只是一种可能,没有人能证明这些是阿月做的,阿月已经死了,她无法为自己辩驳,或许是杀人之人,故意让大家以为阿月是自杀呢?”
秦缨先问:“阿月的衣物与衣衫可尽在?”
蒙礼一愣,下意识点头,“自然,那又如何——”
秦缨便道:“还是那句话,证据不会骗人,阿月先后推倒花架,又去掰屋檐之后的冰挂,别的不说,她势必要倚靠在窗沿上,那她的衣裳和袖口,多少都会沾上窗沿上的灰尘与旧漆,你只需将阿月当日穿过的衣物送来,让我查验便可。”
蒙礼眸子一瞪,“让你查验?你以为我们会信你们?还有,你非要说阿月是自杀,她好端端的,又为何要自杀?再过几日她便要启程回南诏,她的父亲母亲还在等她,她凭何要自杀栽赃五殿下?”
这一问令秦缨语塞,她尚无真凭实据,只能靠推测看着蒙礼道:“她如此栽赃五殿下,是想大周成为过错方,如此一来,此前赵永繁之死便难追究,而你们更能凭此求得大周冶铁之术,至于她为何能下定决心自杀,我猜殿下比我们任何一人都要清楚。”
前几句话令蒙礼眸光一闪,但这最后一问,却只让他皱紧了眉头,“我清楚?好啊,你们如今推脱自己的罪责不够,还要说是我们南诏自己人害死了阿月?你们大周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二哥!”
蒙礼气的不轻,忙去叫施罗,一转头,却见施罗站在第一进花房门口,目光晦涩地看向花房尽头,中间尚隔三道门,他站在那里,好似在想昨夜阿月死前是何心境。
蒙礼又叫了一声,“二哥,此事不能善了!”
施罗眼瞳暗了暗,转身走了出来,他站在檐下,面上尽是沉重,望着剑拔弩张的蒙礼,却是一副欲言又止之色,蒙礼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立刻道:“二哥难道想认下这般说法?不,我不认,冶铁之术我们可以不要,那赵永繁之死,更与我们南诏毫无干系,我——”
“谁说与你们毫无干系?!”
人群最后,谢星阑快步走了回来,他所言惊得蒙礼眼皮一跳,但他却疾快地走到贞元帝身旁耳语起来,也不知他说了什么,贞元帝眉头一挑,冷沉了半夜的面色,终于一点点见了晴。
等谢星阑说完,贞元帝威势迫人地盯着蒙礼道:“蒙礼,江原已经招了,他承认是他帮忙传递消息并参与谋害赵永繁,现在我们要探查的,并非阿月有无理由自杀,而是谋害赵永繁的,除了阿月,是否还有你们?”
蒙礼通身戾气一滞,“江原是何人?我不知陛下在说什么!”
贞元帝忍了蒙礼多日,此刻再无半分好颜色,“谢卿,你告诉他——”
谢星阑听令,眉眼冷沉道:“江原本是周人,后移居南诏,成为南诏细作,这些年一直在为南诏行事,是他帮你们传递消息,也是他诱骗赵永繁去揽月楼,按照龙翊卫此前所查,当夜施光影之术装神弄鬼的是阿依月,但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们二人也与此脱不了干系,阿依月此番自杀,是为了堵大周之口,亦为保全你们与南诏使团!”
蒙礼眉梢高高挑起,还要再说,施罗抬手制止了他,施罗上前来,沉稳道:“陛下,此乃邦交要事,在此争辩多无助益,无论是阿月之死,还是那位赵将军亡故,的确都要有个说法,此刻夜深了,不若待我与三弟商议之后,再给陛下一个交代?”
贞元帝盯了施罗一瞬,“朕便予你们一夜。”
施罗恭谨应谢,蒙礼再是不甘,也不敢在此时忤逆,他也抱了抱拳,与施罗一起往未央池行去,李云旗带着人守了整日,此刻忙跟了上去。
他们前脚刚走,杜巍便上前一步,“陛下——”
贞元帝知道他要说什么,制止道:“回殿中再议。”
杜巍忍下所言,贞元帝这时看向红着眼睛的德妃与李玥,她二人好似劫后余生,见贞元帝看过来,德妃又开始抹眼泪,“陛下,臣妾有罪,此番亦皆玥儿之过。”
贞元帝叹了口气,“虽是被栽赃,但玥儿的确有错,令他禁足半月,抄《礼记》反思,德妃你护犊心切,隐而不报,甚至敢欺君,也禁足七日思过。”
说着欺君,却只罚禁足,足见贞元帝对二人偏宠,而德妃与李玥虽解了谋害公主之危,可适才在御前所言,的确是欺君之行,眼下贞元帝网开一面,当着这么多人,她自也不敢托大,连忙拉着李玥跪在雪地之中谢恩。
贞元帝又看向崔慕之,不等他开口,崔慕之已自己跪下请罪。
贞元帝长叹一声,“慕之,你身为臣子,出了这等大事,先想着保玥儿混淆视听,实乃欺君罔上,不顾法度,但体谅你初心不坏,朕罚你杖责二十,再夺刑部侍郎之职,禁足府中思过,你服是不服?”
崔慕之以额触地,“微臣罪有应得,谢陛下大恩。”
贞元帝对德妃和李玥宽宥,但对崔慕之的杖责之刑,好歹算皮肉之苦,再加上夺去刑部侍郎之职,倒也说得过去,但太后与皇后脸色阴沉,自是心有不甘。
本能令五皇子李玥万劫不复,却不想最终竟以阿依月自杀收尾,德妃与李玥的禁足无关痛痒,崔慕之的二十杖责,行刑之人多半会见风使舵,届时一点儿外伤,对崔慕之而言不过尔尔,他年轻体壮,半月又可生龙活虎,而刑部的差事今日可免,来日便可再封,左右是贞元帝一句话而已。
太后牵了牵唇,看向了侍立在旁的秦缨,“云阳,你实在是聪明绝顶,不仅救了煜儿和慕之,还令大周的处境峰回路转,实在是功不可没。”
太后温柔带笑,可在这茫茫寒夜之中,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一旁贞元帝看向他们二人,“不错,此番云阳力挽狂澜,谢卿也劳苦功高,朕明日重重有赏,但今天晚上,你们还需辛苦一番再回府,务必将所有证供查个齐备,免得南诏人纠缠不清。”
秦缨与谢星阑应是,贞元帝这才转身道:“母后与皇后今夜也辛苦了,时辰太晚了,母后身体不好,皇后还是早些将母后送回宫中歇息,免得染了风寒,南诏之事,朕与几位爱卿再行商议便可。”
太后笑了笑,“也好,哀家年纪大了,的确不宜多操心,起驾吧——”
太后与皇后起驾回永寿宫,贞元帝便与几重臣返回勤政殿,不多时,花房之外的人便散了大半,崔慕之行刑之前尚是戴罪之身,自有将他从天牢提出来的御林军上来拿人,临走之前,崔慕之又看向秦缨。
他目光深切,看得秦缨一阵头皮发麻,“崔大人有何事?”
当着谢星阑,崔慕之也不掩饰,径直道:“此番幸是有你,否则我与五殿下皆难脱身,崔氏,多半也要岌岌可危。”
秦缨蹙眉,“我并非——”
“我知道你不是为我。”崔慕之打断秦缨,又扬了扬唇,“但我仍十分感激你,待我解了禁足,我再去登门致谢——”
秦缨无奈道:“我既非为你,你便无需如此。”
崔慕之只温文看着她,并不多言语,但如此,愈发显得他十分坚定,见一众御林军侯着,他不再耽搁,转身前往天牢受刑。
秦缨摇了摇头看着崔慕之走远,一转身,却见谢星阑站在飞檐阴影之下,眉头紧紧拧着,似在极力忍耐什么。
第195章 醋意
待问完证供, 已是二更初刻,谢星阑与秦缨返回勤政殿复命,刚走到门口, 便见长清侯崔曜与夫人明氏红着眼眶从殿内出来。
两方打了照面,崔曜还未言语, 明氏先殷切地上前来,“谢大人,县主, 此番这案子,真是多亏了你们——”
明氏言辞恳切, 不等应声, 又感激地看向秦缨, “往日不知县主如此机敏, 此番若无县主看出那南诏公主的计谋,不管是慕之还是五殿下,都要受她迫害, 我真是……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县主了——”
秦缨认真道:“都是公事,夫人不必言谢。”
明氏满面欣慰,越看秦缨越觉喜爱, 甚至上前拉住她的手道:“慕之此番实在妄为, 陛下罚了二十杖责已经算好了,我本以为, 此番他难逃一劫了,等之后陛下不生他的气了, 解了禁足, 我与他父亲带着他去侯府致谢。”
秦缨忙道:“夫人,其实——”
“好孩子, 你不必解释——”
明氏拍着秦缨手背,感叹道:“我都明白,从前是慕之不懂事,亏得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但你放心,他是知恩图报之人,往后他若再敢待你有半分不敬,我第一个不饶他。”
这话透着两分古怪,秦缨自觉错愕,崔曜此时上前道:“好了,他们尚有正事,我们先去天牢接慕之为好,这些都是后话,你倒要吓着县主了。”
明氏抹了抹眼角,这才放开秦缨,又与秦缨二人告辞后,方才与崔曜急急出宫。
待他们走远,秦缨秀眉拧了拧,“他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谢星阑面无表情的,“或许,是还记得你从前的英勇之行吧。”
秦缨想了想才回过味儿来,“你——”
没等她说下去,谢星阑当先往殿门口走去,小太监上前来迎接,秦缨只好将话头咽了下去,她看着谢星阑的背影撇撇嘴,未想到此人还会嘲弄她了。
进殿禀告完,贞元帝疲惫整日,也未多言,只吩咐道:“此案涉及皇室,就不在翊卫衙门结案了,将一应证供交给内府,让司宫台去办吧。”
谢星阑应是,贞元帝又道:“赵永繁的案子,你明日仔细些,他的家人不日便要入宫,不管是对他家里,还是对定北侯府,都要有个交代,除此之外,那在外策应江原的内奸,仍然是重中之重,死一个南诏公主,都没有留下个后患严重。”
谢星阑连忙应声,贞元帝又夸了两人几句,这才令他们出宫归家。
走在宫道上,秦缨方才问起江原如何开口,谢星阑道:“审了数日,他就算是个硬骨头,也只是勉力支撑,后来冯萧他们寻了些迷药,更令其意识涣散,如此不备,才招出些细节,但此法不可常用,他也未道出藏在大周的细作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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