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广又道:“黄公公还说,谢公子也得了赏,陛下将郑钦的差事除了,将金吾卫的兵马给了谢大人,还将平昌侯府的世子裴熙调入了禁军,本来段家想让他家公子入禁军的,却没想到陛下忽然用起裴家人来。”
贞元帝本就不喜郑氏,再加上谢星阑也有功劳,再多分些武卫也不算什么,但秦广提到段氏,便令秦缨心头又起疑云,这时秦广又道:“县主早间刚走,负责施粥的管事便来了一趟,说如今城外流民越来越多,咱们只怕得再加一处粥棚。”
秦缨眉尖微蹙,“那爹爹怎么说?”
秦广道:“侯爷打算明日一早出城看看,届时再做定夺。”
“我去见爹爹,明日我与他一同出城看看。”
秦缨撂下此言,自去经室见秦璋,父女二人约定翌日清早出城,秦缨又陪着秦璋谈经至天黑时分,用完晚膳才去歇下。
第二日一早,天色还未大亮秦缨便起了身,父女二人用完早膳披着斗篷出府,马车一路行至城南宣德门时,天色才刚刚大亮。
前次出城乃是秦缨母亲忌日,短短三日,城外流民明显增多了不少,巳时未至,粥棚才刚开始架锅熬粥,队伍便已排了老长,似天不亮便有人候着。
粥棚前冻得瑟瑟发抖的流民甚多,马车都难近前,他们便停在城门不远处,又唤了管事过来说话,正说着,忽然听闻城门内一阵嘈杂马蹄声响了起来。
“是南诏使臣出城了!”
城门口的百姓里,有人大喊了两句,秦缨听见,也回头看向城门口,便见城门大开,一队执坚披锐的大周禁军当先开路而出,很快,又有两匹轻骑露了头,马背上的,正是谢星阑与平昌侯世子裴熙,二人一人着玄色金吾卫獬豸纹武袍,一人着银甲朱袍禁军官袍,高坐马背之上,端的是赫赫英武。
城外百姓与等粥的流民颇多,谢星阑却一眼看到了秦缨,二人遥遥相望,谢星阑马速都缓了三分,身旁裴熙见状也随他看来,见是秦缨,轻轻一啧。
南诏使臣归国,自要有大周官员相送,除却谢星阑与裴熙,还有数位礼部官员,待前阵走出,南诏的车马便驶出了城门,两辆宽大的朱漆马车打头阵,马车之后,跟着一口黑沉沉的棺椁,棺椁内含冰棺,里头躺着阿依月的遗体。
也不知是否秦缨在人堆里太过显眼,就在队伍即将行过之时,第二辆马车的窗帘忽然高高掀了起来,蒙礼目光锋锐地看向秦缨,高声道:“没想到县主也来送我们。”
马车骤然停下,秦广在后道:“县主,这——”
秦缨摇头,“无碍。”
她言毕走上前来,还未到蒙礼车架旁,谢星阑已催马而至,他面无表情道:“就要归国了,三殿下何必横生枝节?”
蒙礼似笑非笑地看了谢星阑一眼,“谢大人这么紧张做什么?众目睽睽之下,我难道是什么洪水猛兽,会吃了她不成?”
他又看向秦缨,“阿月与县主交好,我猜县主定是来送阿月的,可惜了,阿月见到县主一定十分伤心,就连她死了,县主也不叫她如意。”
秦缨冷冷道:“叫阿月伤心的可不是我,我想,没有人比三殿下更明白阿月为何自杀,她在天之灵看到殿下毫无愧责,想来亦失望的很,只愿她来生投身寻常人家,更要紧的是——莫要恋慕错人。”
秦缨压低语声道出最后一句,唯独他们三人听见,蒙礼眼瞳一缩,似有些震惊,这时谢星阑道:“殿下再不走便过了吉时,当心路途不顺。”
蒙礼快速敛容,牵唇道:“我才不担心,我若不顺,来年春日何人来奉送珍宝?”
他笑意一深,“我们南诏,可是有许多宝贝要送给大周。”
话音落定,他“唰”地落下帘络,驾车的车夫扬鞭,队伍便又行进起来,谢星阑看着秦缨道:“此行要送八十里——”
秦缨退后两步,“早去早回。”
谢星阑应好,调转马头追了上去。
第198章 惹恼
回城的马车上, 秦璋道:“瞧如今的阵势,从北边西边过来的灾民只会越来越多,只我们几家设粥棚是不够的, 最好将京中一众世家都联合起来才好。”
秦缨道:“爹爹想如何做?”
秦璋掩唇轻咳两声道:“先给相熟的几家下个帖子,寻常世家, 也愿意落个慈悲名声,多少都愿意出力,到时候各家出管事, 去城外看看粥棚如何排布便是。”
秦缨拍了拍秦璋背脊,“爹爹身体不适, 这些事便交给我来做吧。”
初十回城后, 秦璋便染了风寒, 这几日轻咳不断, 若从前,秦璋必定不放心,但如今秦缨今非昔比, 秦璋自也愿让她试试,“也罢,你可先去寻你相熟的人家, 好比宣平郡王府, 其他你未结交过的,我让秦广去办。”
秦缨笑开, “芳蕤必定乐意同办此事!”
既有章程,秦缨也不耽误, 回府稍作歇息之后, 便又往宣平郡王府而去,此时日头西斜, 已过申时过半,马车还未在郡王府外听闻,白鸳便道:“县主,您快看,那是谁!”
秦缨掀帘看去,下一刻眉头高高一挑,待马车停好,她掀帘而出道:“方大人——”
从郡王府出来的,正是方君然。
看到秦缨,他眉间闪过一抹僵硬,又持重行礼:“见过县主。”
秦缨下地上前,“方大人怎在此?”
方君然道:“受世子相邀,过来看看。”
秦缨心中了然,见他板着脸,也找不出别的话,秦缨失笑道:“原来如此,那不扰方大人,我今日来寻芳蕤,先进去了。”
方君然又拱手,秦缨便径直入了府门。
今日除了李芳蕤,李云旗也在府中,秦缨在西南的花厅里见到兄妹二人,一进门,便见李芳蕤气呼呼的,秦缨不用想便知是为谁,“适才我遇见方大人了。”
李芳蕤看向李云旗,李云旗投降似的抬手,“行行行,你们说话,我先走一步。”
李云旗摇头而去,秦缨这才问:“这是怎么了?”
李芳蕤无奈道:“你不知我哥哥怎么与方大人说的,他竟直接问人家父亲何时能入京城,又问他老家家产几何,可能备得出聘礼——”
秦缨眼瞳微睁,“难道你已定了主意?”
李芳蕤瘪嘴道:“自然没有,哥哥他……他是嫌弃方大人出身不够,这才先问人家家底如何,若真是一贫如洗,便是成了大理寺卿又如何?方大人适才虽不显,但我想,他那样的文臣,定觉受辱,你们遇见时,他脸色如何?”
秦缨也觉哭笑不得,“倒未见怒色,仍是惯常神情,那方大人如何回答?”
李芳蕤叹道:“我就在屏风之后听着,见势不对,便出来制止了哥哥,方大人只说他父亲有病在身,不宜长途跋涉,除非他亲自去接,但如今他也抽不开身,至于家产,只怕入不得郡王府之眼。”
秦缨安抚道:“方大人心性老成沉稳,不会多想的,你出来制止,他也看得出,你是尊重他的,岂不是难得?”
李芳蕤又叹了口气,这才问,“你这会儿怎来了?”
秦缨面色微正,“我是为了施粥震灾之事来的。”
李芳蕤一听,面上愁绪顿散,问道:“你快细细说来——”
秦缨便将城外灾民越来越多之情状道来,又提到早有几府开设粥棚,却还不够,李芳蕤尚未听完,便道:“这再容易不过!我们还能多联合几家,我们府上,还有外祖府上,都轻而易举,还有馥兰府上,对了,要出钱银,那几家如日中天的,也莫想逃——”
秦缨道:“你说郑氏?”
李芳蕤颔首,笃定道:“那是自然!还有其他几家呢,还要想法子令他们多出些才好,咱们可别不好意思,陛下为了雪灾头疼,咱们这般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解难,也是为了给郑氏、段氏、崔氏送份好名声不是?”
秦缨牵唇,“那我们一家一家拜访?”
李芳蕤说干便干,比秦缨还风风火火,立刻唤来沁霜道:“拿纸笔来,这就写拜帖,我们府上,我与母亲说一声,再交给底下管事去做便好,今日天色已晚,依我看,我们明日便先去外祖家,再去馥兰府上,后日去寻雨眠,一日一日来,有个七八日成了势,保准连城中富绅也要动起来,你说定北侯府已有粥棚了?”
秦缨应是,二人一道写下拜帖数封,又约好时辰,秦缨赶在天黑时分回了侯府。
与秦璋回话后,秦璋欣然不已,“的确是涨功德之事,你们去做也好。”
得了秦璋首肯,秦缨愈不愿将事办砸了,第二日一早便去找李芳蕤,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先往永川伯府去。
永川伯老夫人信佛,一听城外已如此严峻,自没什么好说的,只将设粥棚之事交给柳思清去办,待商议完,又往萧馥兰府上去。
跑了整日,柳、萧二府乐得出资设棚,秦缨又在晚间与秦广算了一笔账,按如今城外灾民之数,少说得再说动五六家才可支撑,但更严峻的,乃是进了腊月之后,只凭各家出资,或难以支撑,终究需官府出面。
翌日,秦缨与李芳蕤又跑了威远伯府,赵雨眠生性良善,见秦缨与李芳蕤为此奔波,亦主动联络简家,如此又多两府。
这般忙了四五日,还未去郑、段两家,城外已多了七八处粥棚,有她们二人亲自拜访得来的,亦有其他世家闻信不愿落后,自己出资的,这天午间,秦缨听秦广说粥饭已足,便与李芳蕤商议,先在二十这日出城看看情状。
出城的马车上,李芳蕤道:“京城的雪时下时停,北面的雪却未停过,父亲说昨日第一批朝廷调配的米粮已送往丰州、宾州等地,少说能支持月余,但只怕过年之后灾祸还未消,那便不知要死多少人了——”
秦缨也忧心忡忡,“广叔今晨还在说城外的灾民也更多了,好些灾民想要入城,却被护城军拦下,一些人便跑进了城外的村子落脚,还生了冲突,相国寺将山脚下一处废弃的庙宇开辟出来,但亦不够住,京兆衙门人手也不足,就怕出乱子。”
李芳蕤掀帘朝外看了一眼,见天穹暗沉沉的,便叹道:“像又要落雪。”
马车一路向南,待出宣德门,便见往日开阔的城墙之外,两侧各起了多处粥棚,正午时分,每处粥棚前都排了极长的队,衣衫破旧的老人妇孺,皆捧着瓷碗等一口热粥,
秦缨与李芳蕤下马车,还未站定,身后传来一道轻唤,“县主——”
秦缨听着声音熟悉,回头看来,顿时一惊,“是你?”
来者竟是崔阳,他笑呵呵迎上来,“正是小人,今日我们侯府的粥棚也搭好了,小人是来监工的,您看,就在那里,两间大棚,六口大锅,每日可供百多人口粮。”
秦缨看疑问地看向李芳蕤,李芳蕤摇头,轻声道:“我可没去他们府上过。”
崔阳明白她的意外,恳切道:“往年到了腊八,我们府上本就要施粥的,今岁流民多,我们府上又听说县主与李姑娘在操心此事,便想应两位好意,早些架粥棚,我们公子还交代了,定要用上等米粮。”
李芳蕤挑起眉头,“你们公子如何了?”
崔阳笑道:“已经伤愈了,但要禁足满半月才可出府。”
秦缨只好道:“你们有此善行,外头的百姓会感念的。”
崔阳恭恭敬敬的,“我们公子还说了,这粥棚先设几日,若是不够,便再去问问临川侯府的管事,无论需要多少米粮,我们侯府都尽力配合。”
李芳蕤眼珠儿转了转,“你们公子有心了。”
崔阳笑呵呵的,“那不搅扰县主和李姑娘了,小人先去忙了,县主若有吩咐,只管叫人来粥棚里寻我们便是。”
秦缨点了点头,待崔阳离去,李芳蕤便兴味道:“缨缨,这崔阳是崔慕之最亲信的小厮,他的态度,便是他主子的态度,这是讨你欢心呀。”
秦缨一阵头皮发麻,“这可说不上,人家腊八本就要施粥的。”
李芳蕤道:“可腊八还有半月呢!”
秦缨转身往自家粥棚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施粥乃是各家自己的善行,也有咱们没去,人家自己来施粥的,也不止崔氏一家,你看,那边是柔嘉府上的,隔壁是定北侯府上的,与我家挨着的是谢星阑府上的,都好几日了。”
谢家负责粥棚的是个老管事,秦缨看着棚下众人忙碌,不由念起了谢星阑,连着几日未碰面,南诏人虽走了,但她还不知奸细之事有无进展。
正若有所思,近前的人堆里却传来窃窃私语之声。
“今岁天寒大雪,简直是不祥之兆——”
“据说百多年前也生过大雪灾,当时冻死了数万人,前朝也是在那时覆灭的。”
“老一辈都说天生异象乃是……”
余下之言被人急急打断,显是禁忌惹祸之言,秦缨与李芳蕤对视一眼,皆有些惊诧,李芳蕤在人群中搜寻一圈,也不知到底是谁说的,复又低声道:“这些大逆不道之言,若传去陛下耳朵里可不好,我得吩咐守在这里的人警醒些。”
李芳蕤自去寻郡王府管事,秦缨也不敢大意,叫来管事叮嘱一番,见天色不早,二人又令管事核问了每日米粮花销与领粥人数,眼看着天上又落雪粒,方才急忙回城。
秦缨本有心去一趟金吾卫衙门,却见雪势渐大,天也黑的更早,便只好先行归府,同一时间的将军府,谢星阑正披着满身雪沫入府门。
他一路至书房更衣,谢坚却落后片刻才跟来,一进门便道:“公子,城外施粥的人传了消息回来,说今日县主与李姑娘出城去了——”
谢星阑头也不抬道:“粥棚可足了?”
谢坚撇嘴,“自然足了,她们访了五六家,其他世家见风使舵,也跟着学样,尤其是长清侯府,一家顶两三家,今日竟去支了六口大锅!”
谢星阑更衣的动作缓了,抬眸道:“崔氏也去了?”
顿了顿,他又问:“我们府上几口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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