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好的面团已经醒了两刻钟，擀薄, 对折, 切细。再撒点面粉防止粘连，抖一抖，烧水下锅, 煮熟之后便成了两碗汤饼。
    出家人爱吃蔬菜，尼姑在自己吃的汤饼上烫了嫩嫩的荠菜，这种时令野菜闻起来十分清香。再滴上两三滴芝麻油, 那便是香喷喷的一碗面。
    轮到小孩的那一碗面条, 她用小锅把红烧肉炖得热乎酥烂。连带着肉汁做浇头，一股脑地淋到面条上面。五粒红烧肉不多不少，胃口大的大男人可能不够吃, 但对于一个小孩来说正好。
    愿心尼姑想着, 吃太撑不利于养生，吃个七分饱就差不多。
    她还不知道，那罗延其实已经在外头吃过一顿，肚子已经半饱。只是这小孩没吃过红烧肉，眼馋嘴更馋，迫不及待地把东西拿回来家里，想要立刻吃到肚子里才好。
    “听闻南面修行出家的, 都只能吃素了。”愿心尼姑叹了一口气，“他们真惨啊。”
    “可不是么，肉多好吃啊，怎么吃都吃不够。”
    那罗延趴在厨房门口, 闻到了红烧肉飘出来的肉香, 正等着养母给自己烧肉吃。他头一次闻到这么香的肉, 光看着色泽油水就饿得不得了。
    若是用红烧肉的浇头拌面，滋味十足，这该有多好吃啊！
    小孩吸溜一下嘴边的口水，突然有些向往阿瓘的生活。阿瓘的九叔开店，阿瓘肯定能顿顿吃红烧肉吧？
    就冲着这个，天天叫他练武减肥，他也乐意啊！
    “就这么想吃肉？”愿心尼姑看到孩子的馋样，温柔地笑了一下。
    她盘算着自己明天得买点肉，她不吃肉，那罗延是长身体的时候，总要吃肉的。愿心尼姑长期吃素，也不过是她更喜欢吃口感清爽的蔬菜和瓜果而已。
    没有别的原因。
    她以前吃过肉，也做过肉，不过手艺一般，聊胜于无。
    北方的佛教没有吃素的规定，和尚和尼姑禁止吃的“荤”，并不是肉类的意思，而是指大蒜、葱、韭菜、薤（藠头）、兴渠（多年生草本，根似萝卜，有濃烈蒜味）这五种蔬菜。
    而南方的和尚和尼姑们就惨了，不仅不能吃这几种味道大的蔬菜，连肉都不给吃。
    因为南梁的皇帝下令，不许僧人吃肉。
    一年多前嗝屁的梁武帝萧衍是一个狂热的佛教徒，自从信奉佛教之后，他不近女色，不吃肉食，不但他自己这样做，还在要求全国人民都学习这种精神。连带祭拜祖先，他都不允许再用猪牛羊，要求用蔬菜代替。
    地底下的祖宗们：想要打死你这个不肖子孙！
    这怎么行呢？
    拜神没有肉，简直就是没诚意啊。
    大臣们纷纷反对，最后梁武帝退了一步，允许用面粉捏造成牛羊的样子，来忽悠地底下的祖宗们。
    地底下的祖宗们：连鬼都骗，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萧衍不仅坑爹坑祖宗，他几乎坑了一整个国家。
    他四度出家，每次都要大臣们花大价钱把他从寺庙里赎回来。第二次出家，朝廷捐钱一亿，赎回皇帝菩萨。第三次出家，朝廷捐钱两亿，第四次出家，朝廷捐钱一亿。
    南梁的国运由盛转衰，这位皇帝菩萨功不可没。
    如果说南面的菩萨慈悲为怀，即使有属下犯错也不惩罚。那么北方的高氏兄弟也许就是另一个极端，要让高洋不睡女人不吃肉不杀人，比杀了他还难受啊。
    高氏的词典里压根没有这个词。
    那罗延捧着一大碗红烧肉拌面，跟养母说自己今日的事情：“……我认识了一个朋友，叫做高孝瓘，他竟然是文襄皇帝的儿子！我还见到阿瓘的九叔，他人挺好的，请我吃红烧肉。”
    “你认识高氏的人了？”愿心尼姑愣了一下，“那罗延和朋友玩得好，但别透露出去你父亲的身份。”
    “我知道，我又不笨。”
    小孩闷闷地答应了。
    他的父亲杨忠是大魏的将军，大魏又和齐国有仇，要是让阿瓘知道他的身份，说不定他就不跟自己玩了。比起孤独的阿瓘，那罗延其实也没有什么朋友。
    准确来说，阿瓘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一个长期住在别馆的二十几岁尼姑，带着一个男孩生活，他们没有正经收入，却手头一直不差钱。再加上愿心尼姑的底子不差，女人的面容秀美，这就更可疑了。
    附近的人不时指指点点，说尼姑是做皮肉生意的。
    还有人编排，说男孩是尼姑的私生子。
    大人们的风言风语，很快就传到孩子们当中。比起拉着一张遮羞布的成年人世界而言，小孩的恶意会不加掩饰，更加伤人而不自知。
    只因为那罗延的衣裳是新的，他的鞋子是新的。他的养母很温柔，从来不打小孩，他生得好看，他的兜里还有钱买零嘴。所以很多嫉妒的小孩会联合起来，一起来嘲笑那罗延，只要那罗延哭了，他们就会很得意。
    “哈哈，没爹的鼻涕虫！”
    “鼻涕虫出来咯——”
    “鼻涕虫，回去找你的秃婆子吧！”
    小时候的那罗延很伤心，被街上的小孩孤立排挤后，他哭着跑回来：“干娘，我是你生的吗？为什么他们都有爹娘，而我却没有呢！”
    愿心尼姑的心里一痛，她抚摸着小孩的脑袋，安慰他：“那罗延也有爹娘啊，你的爹娘非常爱你。等你十岁了，就可以回去与他们团聚了。”
    十岁啊……
    今年的那罗延已经九岁了。
    再过大半年，他就可以回去大魏了。
    小时候的那罗延总盼着能快快长大到十岁，但现在他的眼神有些茫然，回去之后的生活会怎样？养母会离开他吗？他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阿瓘了？
    突然间，好像他没那么渴望回家了。
    比起面容都不记得的父母，还是眼前的尼姑和一碗红烧肉拌面更真实一些。
    他吃撑到打了一个饱嗝，难怪别人都排队去买红烧肉罐头，实在是比尼姑做的肉好吃太多。红烧肉入口软糯甘美，是他吃过最好吃的肉了。
    “干娘，我想拿钱去买一些红烧肉罐头，让人送回去给爹娘尝尝。”
    那罗延不笨，他仿佛天生就知道怎么能博得别人的好感。他长期没生活在父母跟前，现在还不孝顺一下，谁会记得他啊？
    “好啊，明天娘给你钱。”
    愿心尼姑不疑有他，一口答应下来。
    ……
    今年正月，南梁的湘东郡王萧绎派遣使臣进齐朝贡。
    高洋在新年大宴上展示过的红烧肉和香皂，瞬间就吸引了南人的注意力。他们在南面跟着信佛，屋子里头关起来谁也管不着，但大家在外头总是很节制的。
    并非谁都想当无欲无求的圣人。
    以前是为了向大老板看齐，连肉都不敢吃太多。现在山高皇帝远，当然是——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口xx啊！
    梁武帝萧衍信佛，这可苦了手下的人。使臣团来到了北方的齐国，很快就被糖衣炮弹腐蚀掉纯洁的内心。
    嘿嘿，还是高氏会玩啊！
    高洋最爱开派对，他不仅自己玩，还热衷于喊大家来一块儿玩。他会喊上几个美女，再邀请看得顺眼的大臣，大家喝酒吃肉，这种氛围下最容易谈事情了。
    什么叫生活，这才叫生活啊。
    在驿馆里的南梁使臣们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啊，原来日子还能这么过的。
    玩够了，还有美人端着香皂过来，给你洗漱。新出的香皂就是好，不仅能洗头洗澡，还能拿来刮胡子。使臣团里有爱敷粉刮胡子的，一用就爱上了这种感觉。
    在香皂泡泡的润滑下，再也不怕不小心刮破脸了。
    有精明的使臣觉得有利可图，请求道：“还请陛下恩准吾等，把香皂带回去大梁。”
    其实他想要问香皂方子的，但琢磨着不太可能成功。
    那就退一步，要个地区销售权，总能成吧。
    高洋的心思一动，却故意板着脸说：“十斤时令的鲜花，也做不出来半块香皂。光是邺城也供不应求，怎能让你们都带走了去？”
    南梁使臣急着问：“这个香皂的价钱……”
    只要高洋肯开价，他们总能把代购的奢侈品卖出去的。
    一转手倒腾，不就发了！
    高洋大手一挥，没耐心地说：“不是朕为难你们，是实在没有那么多香皂。都给你们了，朕拿什么去哄后宫的嫔妃？皇后和段昭仪习惯使用香皂，连衣裳都要香皂洗过的才穿。”
    “不过嘛……”
    皇帝没把话说死，他好像想起什么传闻，好奇地问：“听闻你们那里的僧尼十余万，资产丰沃。你们买不起香皂，大师们应该用得起的。”
    “是极，是极。”
    使臣顺着他的话，眼前一亮。
    南梁的僧人们手里有钱，又喜好洁净，肯定会买这个香皂的。使臣们再三哀求，甚至形容大师们究竟有多有钱，才勉强打动了面前的齐国皇帝。
    “其实吧，也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既然是大师们需要，那就允一些给他们。朕也爱好佛法，听闻你们梁国的和尚很会念经，佛法非常精妙……”
    高洋双手合十做佛礼，这鬼话说的，他自己都不信。
    梁武帝这位活菩萨攒了几个亿，全送给和尚了。他听步落稽说的，过年给自己定下一个小目标。
    嗯，先挣他一个亿！
    作者有话说：
    高老板要挣外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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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8章 高湛不荒唐（39）
    ◎长广王的兄弟死了◎
    天保二年三月, 襄城郡王高淯薨。
    高淯是神武皇帝高欢和娄太后的第八子，也是高洋、高演、高湛的同母兄弟。少年病逝的时候年仅十六, 消息传到宫中, 太后和皇帝都非常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