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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没想到刚一落地,看着几个小娃娃饿的实在可怜,就露了财,结果就被疾病交加的灾民们给扒了个底儿朝天,幸好还给他留了衣裳,这鼻梁上的碎裂的眼镜,他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捡回来的。
    一个好好治病救人的大夫,一下子成了流民,他在这也没有认识的人,就只能跟着流民队伍走,只要到了金陵,碰到熟人,一切都好办了。
    张之维点了点头,认真和王子仲行了个礼,郑重地说:“我是天师府的张之维,内子的病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也会试一试,无论多凶险,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张之维?
    王子仲沉迷医术,倒是不知道圈里年轻一代的消息。
    但是天师府他是知道的,赶紧扶起张之维,忙道:“先生言重了,治病救人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林观音这具躯体本就身体孱弱,长期跟着张之维四处奔波,疲累之至,加之又饿的太过,身体太虚弱,所以才会一遇风寒,彻底倒下。
    要用现代的说法,就是免疫力大幅降低,身体扛不住折腾了。
    他们得强行促发林观音身体的应激状态,让整个身体兴奋起来,而非慢慢虚弱下去,直至人彻底断气,然后让张之维以灵炁源源不断地往她身体里面灌,疏导体内的经脉,至少让她能挨过这一阵,不要死在这里,其余的就只能进金陵城慢慢养了。
    王子仲一边使针,一边说:“张先生按住夫人的少商穴,要一直揉着,然后每半刻钟都要往里灌灵炁。”
    张之维点了点头。
    林观音靠在庙前的木柱上,漆红的木柱,衬得林观音的脸更加苍白,她微微垂着头,呼吸又重又慢,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哗啦啦的雨声让时间变得很漫长,张之维半跪在她身前,看着她仿佛看到了身后坐着的观音。
    他从来不信鬼神,这世道若真是有鬼神这种东西,也不至于发生这么多惨剧,那么多人恳求上苍,但上苍真的听见了吗?
    圣人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人有苦难,其他生灵也有。
    只见得乱世中人流离失所,却见不到那些地上勉励维持生命的蝼蚁了吗?
    如此大雨,疫病四起,而蚁穴也肯定一个个全倒了,死的蝼蚁的数量成百上千。
    人的苦难是苦难,其他生灵的也是。
    上苍难道要将众生的灾难都纳入眼中吗?
    不可能。
    一时兴,一时败。
    天道无亲,天道有法。
    上苍只遵循天道。
    这也就是说,这世上没有俯瞰众生的神明,没有拥有自我意识的神也就没有所谓的偏爱,众生皆苦,皆得遵循天道。
    这些道理张之维作为修行中人,再清楚不过了,他一向逆天而行,不求诸神,自己就是依凭。
    可是……
    他管不了林观音的命。
    于是,他又忍不住去那些虚幻的人物,他想,这世上若真有诸神,那能不能对这世上最善良的姑娘留有偏爱呢?
    不必如张之维这般视若珍宝,只需要万中之一就够了。
    至少,让她活过这场无尽的大雨吧。
    张之维望着这场淅淅沥沥的大雨,雨珠四溅,不知道又要冲垮哪一座山,冲毁哪一户人家,又要夺取多少生灵的性命,又要让多少人失去亲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苍生的悲哭,你张之维听到了吗?
    他听到了。
    而且这回他感同身受。
    因无能为力而生悔意让他更清楚之前的自己是有多愚蠢。
    天纵奇才,目下无尘,俯瞰众生。
    却面对一两个他从来不会放在眼里的普通人的咒骂无能为力。
    今日只是咒骂。
    明日就是阴谋诡计。
    若他再不醒来,迟早一朝睁眼,这世上,他所牵挂的人就都会死掉。
    “张先生,您夫人有救了!”王子仲惊喜地发现林观音的脉象竟然平稳下来,就像勒住了悬崖中的马,将其拉到了正常的轨道。
    张之维的手被林观音轻轻拉住了,她缓缓睁开眼,牵住了张之维红尘中的执念。
    她那双温柔又慈悲的眼睛,包容着眼前因她而悔悟、恐惧的张之维,她张了张嘴,无声地劝慰着他。
    [之维,]她说,[你别怕。]
    张之维愣了愣,倾身,凑上前,将林观音揽入怀中,低声说:“不,我该怕的。”
    他得永远记住这种恐惧的感觉。
    龙虎山上,夏日里鸟语花香,蝉鸣阵阵,张怀义在山下,担忧地看着他即将远行的师兄,问他:“师兄,你一向心宽大度我理解,可是山下人心险恶,你如何自处?”
    “自处?”张之维想了想,“我为何要自处?怀义啊,师父只是让我下山磨练性子罢了。”
    “你还不明白么?你心眼太多,师父想要你以诚相待,所以将你留在山上睁大眼睛看看,你若不诚的后果,再跟着他潜心修习雷法,好在之后继承天师府,”张之维笑了笑,“而我,师父只是想磨磨我这过于豁达的心性罢了。”
    “我嘛,随便在山下做一年商贩,见见世面,时候到了,自然就回去了。”
    “可我或许会抢走你的天师之位,”张怀义垂着头,他或许不是真的忧心,可他向来在乎别人的眼光,处世多年,他最会藏着做人,时间一长,他竟然也因看透人心而生出点高高在上的念头了,可唯有张之维,唯有他的师兄,这个他可能永远无法超越的家伙,他既担心又担忧,既羡慕又有些嫉妒,“师兄,你真的知道天师之位意味着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