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酩靠在榻上,血立即将榻染红,一滴一滴流下来。
他艰难扯起唇角,声线低缓微弱:“王太医可是要继续谏言?”
陆酩一身玄衣并不显眼,如今坐上榻,素色的被衾映出血色,王太医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噤了声,命令侍者打水来。
陆酩身上的刀伤箭伤,大大小小数十处。
殷奴人的骨箭上装了倒刺,取箭时,非得生生撕扯下一块肉来。
不仅如此,骨箭还经过有毒的草药汁浸泡,流出的血成了脓黑色。
沈凌的身上伤也不少,顾晚此时也被召来,为沈凌治伤。
同样的伤,在沈凌身上,血很快便止住了,殷奴人的毒也并不难解,解毒的汤药喝下去,沈凌的唇色已经由青转白。
但陆酩的伤却止不住血。
王太医见如何也不能让伤口止住血,陆酩眼里的光越来越涣散,他在宫中行医多年,什么大场面未见过,此时却慌了神,急得跳脚。
顾晚见状,抿唇沉思片刻,从陆酩腰间翻出他一直随身携带的药瓶。
她打开药瓶,将里面的丸剂尽数倒出,总共剩下七枚红色药丸。
王太医刚又补开的止血汤药熬好,侍从着急忙慌地端进来。
顾晚拦住侍从,要将手中的药丸全部放进去。
沈凌捂着手上的腰,站起来,一把按住她的手。
“你干什么?”
“阴蛇蛊在皇上的体内,会影响到伤口恢复和解毒,需要更多蛇主的血让蛇蛊镇定下来。”
沈凌表情严肃:“现在就把药都吃了,之后怎么办?我们找不到牧将军,殷奴人又有了警惕,能不能再进草原还两说。”
顾晚余光瞥见陆酩,他的眼皮沉重,已经阖上了目,意识涣散,他们争论的话,一句也听不见了。
顾晚急道:“现在不吃,皇上连今日都活不过去!”
她甩掉沈凌拦住她的手,将药丸融进汤剂里。
沈凌握紧拳,拖着伤体,走出房,想办法派人再次深入草原,一定要找到牧乔。
陆酩服下汤药,身上的伤口才慢慢止了血。
但人也昏迷了三日。
陆酩醒来第一件事,便召来顾晚。
“她怀孕了。”
陆酩的话令顾晚一惊,她下意识道:“不可能!”
陆酩缓缓掀起眼皮,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盯着她,竟让顾晚觉得头皮发麻。
“为何不可能?”他淡淡问,“凭你给她开的避子汤?”
闻言,顾晚的仿佛被冰水浇下,浑身透凉,她猛地跪在地上。
“皇上赎罪。”
“朕也没说要治你的罪。”
顾晚以为她的那点小聪明,能够瞒过陆酩的眼线。
她在为牧乔熬药时,陆酩就已经知道了,只是未曾插手罢了。
陆酩不死心地问:“避子汤难道没有失效的可能?”
顾晚抿着唇,犹豫一瞬,开口道:“也许……”
“也许。”陆酩轻呵一声,“你倒是现在懂得糊弄了。”
“过往医案可有先例?”他问。
“……”顾晚沉默许久,“未曾。”
避子汤的效果极强,况且她还是亲眼看着牧乔喝下的,一滴未剩。
若真如陆酩所言,也不该是那一日怀上的……
“她的肚子,大概隆起了这么多。”
陆酩艰难地抬起手,缓慢地在身前划过一道弧线。
“依你看,这是怀孕几月了?”
牧乔的胎儿极为不稳,在母体中生长得极慢,足五月的胎,像是三四个月大小的。
顾晚不敢回答,将头埋得更深,身体止不住颤抖。
陆酩闷咳一声,咳出一口血,他拿起御帕,拭去唇边溢出的血,将御帕扔回桌上,声音嘶哑道:“你退下罢,叫王太医来。”
顾晚知道太多的详情,不敢回答,王太医不明就里,陆酩手上一比划,他便回道:“如此大小,应当是怀胎三月,最多四月,孕肚刚刚显怀。”
陆酩最后一点希冀破灭了。
南方的战事一休,他便马不停蹄地从南至北,跨越千里万里,披星戴月,淌过江河湖海,翻过重山峻岭。
陆酩想过她会不会是被强迫的,可想完,又害怕她是被强迫的。
可若是她不愿意,凭她的本事,一定能想办法逃脱,怎么会一直留在殷奴。
陆酩垂下眼,忽然觉得极为疲惫,许是身上的伤实在太重了,重得他第一次想要长眠不起。
他的皇位,他的权势,他的国家,他的臣民,好像都不重要了。
所有的一切都化为寂灭。
“为何不让我见皇兄?!我有话要对他说!”隔着门窗,乐平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乐平随和亲队伍回到燕北之后,便就此停下,没有直接回宫。
连同殷奴的公主阿缇,也在燕北停留,住在一处别院,出行皆被控制。
陆酩的伤势严重,需要静养,侍卫守着门口,非他召见,谁也不放行。
就连乐平,也碰了多日的壁,今天终于忍不住,对侍卫发了脾气。
屋外的吵闹声让陆酩蹙起眉。
陆酩听出了外面吵闹的人是乐平,叹出一口气,开口道:“让乐平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