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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芽绿
    第二天,他们一起去南区医院探望住院的章筱颖,也叫上了李素怡。
    不幸中的万幸,章筱颖没有大碍,只是脑震荡,外加身上很多挫伤。现在住院只是观察,没什么的话很快就能回学校了。
    得亏她摔下去之前用手护住了头……
    徐烟林想起来还是一阵后怕,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他们能四个人全身而退,筱颖受到的伤害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素怡一见到病床上满身纱布的筱颖就红了眼睛,而筱颖自己从醒来到现在几乎一直在哭,见到他们之后更是泣不成声,话都说不清楚。
    章妈妈守在女儿床边一整夜,又气又心疼,想发作又舍不得,直到见着徐烟林才终于找到一个慰藉。
    “谢谢……谢谢你……幸好……”她扑过去紧紧握着烟林的手,“要不是你去找她……”
    接到警察电话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心都不会跳了,一路煎熬冲到医院,什么最坏的打算都做过了。直到看见女儿情况稳定,她才觉得灵魂回到了身体里。
    那种感觉她一辈子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徐烟林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支吾着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最后面的越森。
    少年便轻轻开口,带着宽解的笑:“阿姨,幸好筱颖能想到办法通知我们。”
    要是她拿着原来的水果智能手机,可能没有办法这么快捷又隐匿地拨号。
    要是她没有选择打给徐烟林,那谁都没有机会这么快赶到现场。
    “请您不要责怪她,也不要责怪自己。”
    章妈妈早在心里将女儿,也将自己骂了一千遍,听见这话,终于忍不住,把头埋在了徐烟林肩膀上。
    徐烟林轻轻拍着章妈妈的背,抬眼看向窗外。
    沁凉的晨光试探着照在草木枝尖,点点芽绿钻出,世界的生机寂静又喧嚣。
    愿明天没有悲伤。
    章妈妈很快就直起了身,但还有些局促般低着头,捞起一个热水壶就往外走,说要去打点水来。
    徐烟林看着她出去,回头望向章筱颖。
    她抽噎不止,费了好大的劲也没止住,徐烟林猜她可能有话想说,便背过手去轻轻推了一下越森。
    好啊,刚才还要我帮忙,现在又嫌我了?
    越森抚了抚徐烟林碰过的地方,又看了她一眼,还是知情识趣地转身慢慢离开病房。
    门一关上,筱颖就抬起浮肿的眼睛,结结巴巴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对……对不起……呜,呜呜……”
    她是真的觉得很抱歉,以前和现在的事情加起来看,更显得曾经的自己是多么武断和无知。
    “我……不该,我不该那样……”
    李素怡一边擦眼睛一边说:“不要怪自己了,这不是你的错。”
    筱颖却拼命摇头:“不……我不是说这次……”
    徐烟林便知道了。
    她是在说之前偏信谣言,错怪自己的事情。
    眼看章筱颖再这样情绪激动下去,可能就要因为过度呼吸而晕眩,徐烟林从桌子上扯了个保鲜袋抖开,递到筱颖嘴边。
    “没事,我听懂了。
    “先不要想了,慢慢往这个袋子里面吐气。”
    透明袋子被筱颖吹得像个快要爆炸的气球,但好歹人是慢慢冷静下来了。
    她丢开塑料袋,抬起手去够徐烟林的手臂:“我算是明白那是什么感受了。”
    发现自己被下了药的时候,被方铭暴力相待的时候,快要逃出去又被拦住的时候,她迷茫、恐惧、哀伤、愤怒,可是从来没有丧失过斗志。
    直到……
    直到迟静倒打一耙,空口诬蔑她的时候,筱颖觉得,那才是最难受的一刻。
    她有勇气去反抗男性对她的攻击,但却会因为女性对她的背刺而丢盔弃甲。
    她被关山笨拙唤醒抱着的时候,听见徐烟林关切的声音,莫名其妙就想起她们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烟林的嗓音从来没这么紧绷过。
    她接到了自己无望的电话,立刻组织人来救自己,哪怕数月前,自己还听了某个智障的鬼话,给她摆脸色看。
    章筱颖后悔至极,又感谢至极,抱着徐烟林的手臂,把额头贴了上去。
    徐烟林脸上还是淡淡的,但朋友都能看得出她的眼神,像春天触碰花朵那样温柔。
    我最亲爱的同胞啊,愿我们能一直互相扶持,彼此依靠,永远不因为异性而劣性竞争,永远不成为压迫女性的帮凶。
    关山自打来了医院就没进病房,一直低头坐在走廊的凳子上。越森从里面出来,一步一步拄着拐走到他旁边坐下。
    医院的消毒水味闻上去是冷色调,护士推着不锈钢的推车快步走过,金属的反光让人觉得视网膜都被割伤。
    越森闭上了眼睛。
    半晌,他听见关山在旁边自言自语一样开口问:“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顿了一下才睁开眼睛看向颓丧的少年,看着那麦色健康的下巴皮肤上冒出的一点胡茬。青春,却茫然。
    谁的青春不曾茫然过。
    越森动了一下右腿,随意道:“至少你跑得很快啊。”
    关山:……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烦躁地皱起眉,搭在大腿上的手指绞在一起,“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来不及……”
    不知道有人心怀不轨,没发现筱颖遇到危险,也来不及发挥主要作用去帮忙。
    还在徐烟林面前出尽洋相……
    关山用力挠了挠头发,指甲摩擦头皮发出陷落的“沙沙”声。挠了一会儿发现越森不接话,他疑惑地扭头看去。
    瞬间他被越森眼中浓浓的嘲讽击中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现?”越森的语气比酒精泼到伤口上还冰凉,“我看不是吧,你恰恰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发现了。”
    关山震惊地望着他。
    “你不知道章筱颖对你的想法吗?”别搞笑了,他一个转学来的外人都看得出来,“你不知道她有多少事都是为了你才做的?”
    逃课去网吧,也是你说要去她才去的啊。
    有多少女孩子为了喜欢的人做过傻事,但又有多少男孩子正视了这种付出?
    “你没发现自己到底喜欢的是谁?”说到这个越森就酸,但还是气鼓鼓地继续说了下去,“那你有认真拒绝过章筱颖吗?”
    你没有,你心安理得地享受她对你的好,对你的关心。你虚荣,你骄傲,但你同时也很虚伪,很傲慢。
    “你看不出那家网吧的网管有什么问题,就像你永远不知道她们的处境。”
    而我,越森想,我也应该做不到完全理解她们。
    但我会看,会共情,会换位思考,哪怕我做得不是很好,我也会努力。
    关山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移开了目光,最后弓起背,手肘撑在膝盖上,掩住了脸。
    徐烟林拉着李素怡,等外面已经没有声音了才打开门。
    关山几乎是哆嗦了一下,听见素怡压着怒意说:
    “你不去看看她么?”
    有一瞬他真的很想逃避。
    徐烟林绕开他朝越森使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站了起来,准备跟她和素怡一起离开。
    走之前徐烟林回头,看着关山几乎枯萎的身影。
    “去吧,她没有怪你。”
    关山浑身一僵,脸被遮住看不见神情,却是一噎一噎地抽泣了起来。
    恋爱中的人总是在原谅,但我们会在一次次犯错和原谅中成长。
    从南区医院出来,几个人坐地铁回学校,因为越森的缘故,行进速度相当慢。
    但没有人心急。李素怡挽着徐烟林走在前面,越森就落后半个身位缓缓跟着。
    “我就说她还是太单纯了,什么都信,怎么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李素怡感慨道,“今后总该涨教训了吧。”
    徐烟林提醒她:“别在她面前这样说,这也不是她的错。”
    李素怡揉了揉眼圈,点头:“我知道,就是心疼她嘛……”
    几个人路过连茵山脚下的路口,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静静网吧的铁闸门拉了下来,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
    “不是我说,”素怡相当不满地看着那家店面,“这件事就真的没办法了?那个变态和骗子就这样逍遥法外了?这两个人真是烂锅配烂盖……”
    为了当时尽快从危险的环境里脱身,没办法才用删监控的诱饵让他们不要再纠缠下去,但这样也相当于没了证据。
    有没有目击者帮他们作证?几个未成年人说的话到底算不算数呢?
    徐烟林也凝重地看着网吧的方向,这件事她从昨天就一直在思考,不知道筱颖的验伤证明能不能当作证据……
    背后突然传来少年云雾一样模糊的声音。
    “啊……这件事的话……”
    徐烟林侧头睨他,他露出一个懒洋洋,又贼兮兮的笑容。
    “我有点办法。”
    什么?你?
    李素怡跳到他面前,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他:“你说的是真的?”
    越森往徐烟林的方向躲了一步,眼睛还是盯着她:“嗯啊。”
    “卖什么关子!快讲讲快讲讲!”
    徐烟林转过身来,上上下下把他看了几遍,突然发现他的裤子上破了一个小口子。
    难道是……
    越森咧开嘴,邀功请赏一样对着徐烟林拼命摇着尾巴。
    他竟然想了这么多……徐烟林呼了口气,跟他对上眼神,用力抑制住自己去牵他的冲动。
    李素怡:……?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旁边这两个人好像用无声的电波完成了对话交流?
    怎么就懂了?什么啊?也告诉我啊!
    越森把手机掏出来,点开了相册。
    最新的一条视频里,开头赫然是静静网吧里一群人围着烟林她们,虎视眈眈准备动手的内容。
    但是画面的边缘好像有东西挡住了一样,有一圈很不规则的深色毛边。
    视频有十分钟那么长,他昨天对着众人讲的话一字不落清晰地录了进去,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筱颖也拍了进去,迟静和方铭的反应也记录得很清楚。
    最后是越森阴阳怪气的一句台词,“你穿件衣服吧”一出来,素怡当即没忍住,噗嗤笑喷了。
    徐烟林眼睛微微湿润,又去瞥越森裤子上的那个小洞:“什么时候剪的?”
    越森乖巧地抻了抻裤缝:“进店之前,看到隔壁有个小卖部,就问老板借了剪刀。”
    什么样的机灵脑子才能在那种时候想起来要偷偷录像留证据啊。
    李素怡终于是明白了:“哦!你把裤子口袋剪了个洞,然后手机放里面就能露出摄像头!”
    所以视频画面边缘才那么奇怪。
    越森捋了捋额前的刘海:“剪大了怕被发现,剪小了怕拍不清,当时给我紧张得,哎哟……幸好警察说都看得见,要不然就浪费我一条裤子了……”
    徐烟林:……
    他每一寸白皙的皮肤上面,现在都写满了小字:
    快夸我快夸我快夸我快夸我快夸我……
    写到他眼睛里,再长出翅膀来,飞到她心里。
    徐烟林抬起手来,隔着他的衣服,又轻又重地捏了捏他的肩膀。薄薄的皮肉下,清瘦的骨头硌在她指尖,像是鼓敲在胸口。
    她说:“太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