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是有惊无险地再次逃离了嗜血蛆的追捕。我们不得不感谢上天,只有鬼三有些“偶(我)是老大,偶(我)怕谁的感觉”
前面没有路了,我们跑进一条死胡同里。鬼三对着面前的石壁敲敲打打了好一阵子,也没有发现什么机关之类的东西。整个石壁滑不溜湫的,就是壁虎也不一定能在上面行动自如地爬着逮蚊子吃。
鬼三从怀里掏出祖坟的地图,摊铺在地上。幸运的是,自从我们拐进第三个弯口的时候,一切忽然都明亮了。这里每过几步都有一盏金粉灯,只不过在造型上有很大的区别。开始我们见过的那些都很中规中矩——就是金子做的碗状灯托,里面放满了鲸鱼膏,碗口上担着一根老长的须子。这当然没有什么奇怪的,但自从拐进来后,这些再看见的金粉灯的样子变得实在是太快太快了,每个金粉灯的做工都达到了极致。我在这行多少也是耳濡目染了好些年,死鬼老爹有时候高兴起来,也会突然拿出些手工艺品给我做鉴定,以此考察我的眼力是否进步。其实,我看到第一盏时,仅仅是眼角余光盯了一下,就惊呆了。粗看去,在灯火的照耀下,惟妙惟肖,活脱脱得就跟活着一样。所谓鬼斧神工、巧夺天工,照此看也就不过如此了。难怪我实在没法形容这些东西了。不过当时跑路紧张,生怕后面的嗜血蛆突然占了先,跳上来就是一口。我可不想像鬼三那样在背后留个血窟窿洞,眼瞅着就让人魂飞魄散。
看看鬼三还在认真地看地图。麻大挺实在,手里拿着袋压缩饼干,唉声叹气的,却还一个劲地往嘴巴里塞着。我本想去阻止一下,鬼知道我们要呆多久。不到饿得不行的时候,我想还是勿动食物为好。不过转而一想,我们这里就麻大力气大,他要是扛不动包裹,我和鬼三两人扛着也走不了多远。我往石壁旁一站,没事可做,刚好瞧瞧这些古怪的金粉灯。
我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最后一盏金粉灯面前,谁都知道这金粉灯是固定的,也不会有人愿意在这个灯上下功夫做机关。一来太明显,二来表明自己的智商太低。凡是用得起金粉灯的墓,墓主非富即贵,他们要是不明白点盗墓的事情,委托那些负责造墓的人也应该知道。在我们这行把机关设在灯上的,也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太傻,根本就不是会家子的,半路学习而且学得很糗,没有真功夫;第二种,就是墓主或是这墓的设计师对于奇门遁甲、风水之类的有相当的研究,既是盗墓的顶尖高手,也是防止盗墓的高手。这样他们才敢在灯上下足文章。
我死命地盯着最后一盏灯,用爷爷传授给我的笨蛋法子:越是高明的人越是清高,越是技艺高超的人越喜欢显摆。这样,他们情不自禁地就会把所有的机关控制在最后一盏上,遵循的是循循善诱的原理,更有一步高升、命悬一线之说。
这盏灯和前面我粗略看过的那些根本没法比,无论是从含金量的高低、纯度、加工手段、制作用意,想要表达的意思以及整体烘托出来的效果都不尽如人意。灯的造型就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规则正方形,焊接的接口还有些没有磨平。这样的粗工活,我是见一件侮辱一次自己的眼睛。所以,为了追求美感,我看东西一般都是一扫而过,除非那东西给我的感觉纯正,我才会再补上看看。
我取出放大镜,放到最近处,仔细一看,心里咯噔了一下。敢情这还有滥竽充数的主儿?我当即下了判定,而且是绝对的死刑。我可以拍着胸脯说,这灯的材料绝对不是金制的。
一切都明朗化了,我叫了声鬼三,让他过来看我的意外发现。鬼三不高兴地走了过来,伸着脑袋探望了一会,又叫上麻大来看,并对我说:“大哥的文字造诣已经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了,跟老头子比起来也难分胜负,与你爷爷比也就伯仲之间。”我不敢相信地看着麻大痴呆的样子,就这种平时只知道一声不吭地擦门帘的傻蛋也可以跟爷爷比文字上的造诣?我的天啊。此刻麻大正如痴如醉地看着这盏灯,表情或松弛或紧张,有模有样的,跟真的似的。见麻大看成这样,我也不忍心打搅他,转过身子,凑到附近的那盏上观察起来。只是看了一眼,心里那股爽劲就已经无法言语了。在我看来,我更愿意追求手工艺上的造诣,几乎完美的曲线,高纯度的黄金,匪夷所思的创造灵感,每一样都是前所未有的新体验。
“妙,实在是妙”麻大看着不要紧,嘴巴里还不停地兴奋说着。
麻大指着灯,叫我们过来。
“我看到了,你们过来,这是个神灯。”麻大说着。
“你鬼吹什么?坟墓里哪来的神灯,你怎么看着看着就跑阿拉伯去了?大哥,你别也看走眼了。”鬼三看了眼灯,破口埋怨。
“这破灯的确有古怪。我想给我家建祖坟的人绝对是顶尖的高手。而且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此人还光顾过数不清的墓穴,盗得无数的宝贝,也学会了众多的古方,这才能不按照寻常那样建坟墓。”我说道,心里多少对老祖宗有些佩服。
“没有人比你家那些变态的祖宗更厉害的了。”鬼三笑答。
“怎么说啊?”我有些愤怒了,敢说我家祖宗是变态。要是爷爷在就好了,不一脚踢飞鬼三才怪。而且这还算客气的。
“你爷爷所继承来的口号就是‘禁绝盗墓’。毛主席说了‘劳动最光荣’。老头子当年是这样解释给我听的:‘只要你劳动你就光荣,你干着别人干不来的,你更光荣咧。’”鬼三套着爷爷的话,连口气也学他,逗得我哈哈大笑。
“别笑了,这真的神灯。”麻大竟也学着我狠拍了下大腿。我们这才停止嬉笑。
“过来看。”麻大指着灯芯说道“你们不是不信这是神灯吗?来看着这灯芯。三十秒不准眨眼睛,不准想别的事,想像你们心中最可怕或最开心的东西。三十秒后,开始看着这个。”麻大指了指灯托,就是那面规则到有些蹊跷的正方形黄铜灯托子。
我开始闭上眼睛,强制自己立马忘记所有的杂念,然后睁开眼睛,对望着灯芯。灯芯的火焰煞是好看,我的大脑明显分成两块。一块在拼命地回忆着美好的东西,一边在思考着最恐怖的事情。突然,美好的东西逐渐占了上风,取代了恐怖的。
就在我感到幸福的时候,前面突然出现一扇大门,朱红色的大门,门很高很高,我竟然看不见上面的门顶和下面的门底。我纳闷了,这时门开了。死鬼老爹冲了出来,也不说话,面部表情麻木,手里的大扇子,一个劲扇着。他似乎很坦然,不对,他扇扇子的方式很古怪,我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是拿着扇面扇的。
“爹,你活着,你还活着?”我不敢相信地要过去。
爹举着扇子,做了个漂亮的止步动作,然后将扇子整个覆盖在脸上。过了一会,他缓缓地将扇子往下拉着。刚拉到额头的时候,我看见爹的头上没有了头发,头顶变得凹凸不平。不过没有见血,也不见得有多可怕。爹继续拉着,拉到眉毛处时,他停了一下,腾出一只手,示意我离开。没等我反应过来,那手或伸展或收缩地颤抖起来,似乎受着两股势力的影响。
“爹,怎么啦?”我又靠近了一点,看得更加仔细了。
只见爹的手收了回去,他的手又开始动了。扇子开始从眉心处往下拉,每拉一点似乎都要消耗很多的力气,我看见爹的额头上已经有许多汗水了,一个劲地往下流淌着。扇子透过眼睛,停在鼻子处,而眼睛的状态是闭着的,紧紧的。因为紧闭,又需要用很多力气,眼角的鱼尾纹都可以看得很清楚。扇子开始往下拉,一点一点的,似乎是在考验我的耐心。扇子停在下巴处就不再拉动了。爹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我不知道他在搞什么。
“爹,你什么意思啊?”我已经靠得很近了,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爹的脸。
爹脸上的汗水多得吓人,开始像流水一般,往下流着。
突然,爹微微动了一下。我吓得连放了两个响屁,眼睛一瞪。爹摇了一下头,忽然,睁开眼睛。一双空洞洞的眼睛,眼眶里什么也没有,向里望去阴森森的,说不出的恐怖,仿佛就像看见了死神一般的阴冷。
“爹”
爹的手举过我脸,我看见了一只没有血肉的手。准确点说,应该是类似鸡爪的东西,指尖处带有金属的光泽。我本想躲闪,奈何我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我顿时有一股窒息的感觉。扇子拿开了,爹的嘴巴张得老大,超过了鼻子,超过了眼睛、额头。流下来的也不再是汗水,而是鲜红的血和连带着的血凝子。我胃里强烈地翻滚起来,却吐不出来,喉咙被卡得死死的。这力道绝对代表着死亡,痛苦之中夹带着万般残忍。我的眼睛已经睁得不能再大,瞳孔开始放大。我看见的东西不再清楚,开始渐渐模糊,面前那张嘴巴里出现另外一张脸,一张有些熟悉却又陌生的脸。紧接着,那脸一闪而过,接着又是一张脸,接二连三的。一张张,像看幻影灯一样,我的视线终于模糊了。我觉得我死了。
麻大邪笑了一下,看着身边的鬼三,鬼三同样笑了一下,说道:“人之初,性本善,世间万般罪恶皆由心生。”
“而你想着美好的东西不定就是好的,相反,你想着万般苦难,却又是另一番景象。”麻大接着说道。
我被谁咬了一下,屁股上麻辣辣的痛,我摸了一下痛苦的屁股,大声喊道:“谁这么缺德,进了地狱了还来玩我?”
“嘿嘿,傻小子说死话了。”鬼三笑道。
“我爹害死了我,我是被吓死的。我还看见了许多张熟悉的陌生脸,都是在爹的一张大嘴巴里成形的。”我说道。
“你没有死。”
麻大“啪”地给我一巴掌,嘴里还乐呵呵说道:“大侄子,我说你有感觉痛嘛。”
“唔,有。”我点了点头。
“那不就是没有死嘛?死鬼是没有感觉的。”鬼三说道“你呀,你是中了那神灯的毒了,进入你自己为自己设计好的梦境里了。”
“哦?那你看见了什么了?”我好奇地问道。
“他看见一大群女人了,反正放着一群女人,只要还是男人,就不会干好事的。”麻大“嘿嘿”笑了一下。
我再次看着这盏灯,感觉这正方形形状也太规则了。于是我取出电子测距仪,刚测量,一看数据,连自己也傻蒙了。屏幕显示的数据完全一样,而我这个电子测距仪可以测得到的最精确的有效距离是零后面小数点跟十二个有效数字,也就是一纳米。我没有办法相信古人有办法可以完成一纳米有效数字的测量,还能凭借手工艺治制造出如此精湛无比的规则正方形来。
“不对。”我联想到刚才看见的不规则截面,立即心生疑惑。
“这个会不会是后来重新弄上去的?”我指着焊接口,说道“既然可以做出如此精湛的工艺来,为何偏偏要留下这样一处不尽人意的败笔呢,会是时间紧张而致?肯定不会的。会是故意的吗?除非别用用意,否则按照本行追求十全十美的宗旨来说,可能性为零。现在唯一的,也是最为可能就是,这盏灯被人掉包了,原来的那盏应该不会是这盏。”
“上面有字。”鬼三在正方形上抹了一下,顿时清楚了许多。
“拓本,战国帛书的拓本?怎么可能啊?”麻大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说什么啊,脑袋烧糊涂了?我估摸着也就是上下不超过二十年的仿制品。”鬼三推了麻大。
“不,不。”麻大端详了一遍,叫上我“大侄子,你仔细着看看这神灯,是不是和爷爷教授给你识别的那些战国古物是一处的?”麻大是对自己的辨别能力有了怀疑。
我再次凑上去,上下打量着,一会举着放大镜,一会触摸着找感觉。半晌,我拉低着嗓门说道:“要是我没有估计错,应该是战国的。”
“就是呀,我麻大跟师傅学的就是这个专业。干了这么久了也没有走过眼,我眼瞅着明明就是战国的真家伙,没错!”麻大听我这么一说,有些欣慰。
“别说了,肯定出错了,你俩。”鬼三指着焊接口的碎料说道“我他娘的敢打包票,这焊接的料子是现代的,这插入石壁里的是八元钢铁厂的特殊碳素钢材。”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道。
“这里。”鬼三指着焊接口出,说道“你拿着放大镜看,横着看。”
我拿着放大镜,照着鬼三说的,横着看去。乖乖这一看,真的是美妙无比。见我目瞪口呆,麻大抢过去也看了起来。
“什么东西!怎么让我看见几个没有穿衣服的女人了?”麻大边看边说。
“这就是八元钢铁厂的特殊秘方了。我知道得也不是很具体,因为曾经做过梁上君子,替一个买家偷过八元的秘方,无意中我就发现了这个秘密。没有想到今天派上用场了。”
“什么意思?”我知道鬼三的意思绝对不只是让我们看看裸体的女人那么简单。
“我看过研制的时间,就是去年。”麻大说道。
“你什么意思?”我眼神凝聚“你的意思是说这灯盏是去年才焊接上去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就是有点怀疑这个咧。”鬼三抹着脑门苦思起来。
“我就敢说这东西绝对是战国的。”麻大喊了起来。
“不会是穿越的吧?”我随口冒了一句。
“哪会啊?他娘的不想做什么就来什么,半夜三更溜达进后宫那些寂寞的妃子屋子里,关了灯,还不爽死他几个啊。”鬼三越说越没谱。
“麻大,你懂这些字吗?”
我看了一会,以前学的那点,现在看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了,因为我连半点都看不懂。
“这是鬼画糊。”麻大指着上面的一个字说道“这个我认识。”
“鬼画糊”我曾经听爷爷提起一点。说是有鬼糊的地方,一定隐藏着巨大的宝藏和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秘密。据说当年开挖秦始皇兵马俑的时候,私底下就有这样一个小道消息,说是在第一个打破的兵马俑的体内发现了一种象形文字,后来一个很狡猾的古董商利用一切手段搞到了半边残骸,拍了照片,四处寻找能解开这种文字的人。有一天,这个人长途跋涉来到南山,看到了一个道士模样的老人,就向前请教。老人看了眼古董商的照片,说道:“这是鬼糊糊,意思就是说连鬼看了都要糊涂。”古董商一见事情有谱了,就问老人上面的意思。老人指着照片,仅仅凭借着上面的二十几个字,竟然给古董商说了老半天的稀奇古怪的事情。至于事情的真假,就已经无从考究了。但可以肯定的是,鬼糊糊就是鬼画糊。
“你懂鬼画糊?老头子也不过只是略知皮毛而已。”鬼三张口结舌地说道。
麻大说这叫鬼画糊又叫无授天书,以字代画,没有仙根的人是看不懂的。而最简单的鬼画糊就是把一个地方详细的地理位置用特殊文法写出来,看起来是一堆毫无意义的文字,其实里面的信息非常丰富,是古时候行兵作战时用的一种密码。而最杰出的例子就是空城计。麻大吹嘘说空城计就是鬼画糊成功的例子。当年,诸葛亮城中无兵,百般着急,就在准备退兵出城的时候,士兵前来报告说外面有一白发老人求见。诸葛亮一想能在这关键时候找自己的,必定是大智慧的人,指不定就能保一城安宁。白发老人见到诸葛亮后,直揭家底,自称是个盗墓几十年的人,因为厌倦了那些死里来活里去的生活,特地出现救本城全体百姓一命。随后白发老人从怀里掏出无授天书十卷,交给诸葛亮,语重心长地对诸葛亮说:“此书无授,乃天外神物。事出有三,其独览四,余若解之,必成大者。”诸葛亮吃惊地接过白发老人手中的书,一看头都大了。这哪里是什么书呀,简直就是三岁顽童随手捻来的。诸葛亮直愣愣地看着,连连叫了几声“鬼糊糊”白发老人见诸葛亮也是徒有虚名的大草包一个,气急败坏地甩手走人。等诸葛亮缓过神来,再问老人下落,士兵报告说没有看见。诸葛亮再看看,刚过午夜,以为是自己做的梦。但那十卷的无授天书却实实在在地躺在他的身边。诸葛亮想到一定是自己说的鬼糊糊让白发老人生气,急忙点了香火,诚心祈祷:“余之鬼糊糊乃鬼画糊。”于是,诸葛亮在鬼画糊中学到了空城计。按照鬼画糊上所说,身于高台,抚琴谈笑,左右童子至于后来诸葛亮在前后出师表里声势浩大地直呼讨伐讨伐,也是因为他看遍了所有的鬼画糊。
“知道诸葛亮怎么死的吗?”我突然想起爷爷曾经问过我这个问题。
“吓死的。”麻大想都不想就说了出来。
“没有意思哦。是不是爷爷告诉你的啊?”我有些泄气地问道。
“这上面说的。”麻大指着正方形上的鬼画糊笑着说道。
“还有这回事?诸葛亮气死周瑜,他娘的却没有想到自己到头来是被吓死的。”鬼三接着说“英雄一生,窝囊一刻。典型的虎头蛇尾的代表。”
“红颜乍泄,英雄薄命。”我说道。
“红颜薄命才是。”鬼三争辩。
麻大说:“别吵,我就要看到秘密了。”我们一听凑了过去,神秘兮兮地看着麻大。
突然,麻大干笑了一下,双手放在神灯上,嘴巴里默默念叨了几句。左手一用力,只感觉一次剧烈的颤动。我还没来得及站稳,脚下一空,就扑通一声往下面掉着。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力让我在半空中就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