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年才招进来的几个人族店员鲜少见到路遥，只听闻店主是个人族女性。
    原本完全想象不出来一个人族如何统领如此多强大的异族，此时终于有了实感。
    安布罗斯低头看着上新做的豹纹美甲，仿佛那美甲上有什么格外吸引他，不发一言。
    爱德华翘着二郎腿，摩挲手杖顶端的祖母绿宝石，优雅高贵，与世无争。
    满屋子的沉默，只有姆姆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担忧地望着路遥，哀婉地“叽”了一声。
    路遥搁下茶杯，长叹一口气，从随身仓库取出二号箱子。
    “前几天去逛数码广场，这年代手机更新换代快，我瞧着价格漂亮，自作主张给你们每人挑了一部做新年礼物。”
    路遥叹着气，从箱子里取出礼物盒。
    每一个盒子都单独包装，绑有漂亮的拉花丝带蝴蝶结，礼物盒上也贴有店员的名字，一看就是早有准备。
    大厅里的气氛尴尬起来，特别是一大把年纪带头搞事的安布罗斯和爱德华。
    哈罗德从漫画书后露出眼睛，静静看戏。
    礼物盒堆在桌子上，路遥收起箱子，单手扶额，伤心至极：“你们对我意见这么大，恐怕也不喜欢这些礼物。算了，明天去找柜员问问，能不能帮我折价退了。”
    美甲店店员：“……”
    她明明有准备，甚至颇为用心。
    这脸真是丢大发了。
    路遥陷进沙发里，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手掌捂住眼睛，不再说话。
    沉默再次蔓延，这次压力来到另一边。
    哈罗德放下漫画，起身走到路遥身侧，眉心紧皱，再看周围的店员，眼里“咻咻”射出小飞刀。
    死灵大法师、吸血鬼始祖、大恶魔、巨龙肩背挺直，脸色僵硬。
    谁快来给个台阶啊喂！
    坐在中间的姆姆从沙发上溜下去，默默移到路遥腿边，伸出肉乎乎的小爪子，覆在路遥手背上：“叽。”
    双子妖精也忍不住飞到路遥面前，金豆子接连往下滚：“路遥路遥，我们错了。你不要哭。”
    路遥撩开刘海，漆黑的眼瞳湛亮有神，慈爱地摸摸姆姆，又揉一把梅露露和普修：“那……这些礼物你们喜欢吗？”
    姆姆、梅露露和普修用力点头。
    其他人肩膀缓缓塌下，默默松一口气。
    路遥十多岁的时候，母亲死于交通意外，赔偿款被舅舅一家拿走，此后多年她都寄宿在舅舅家。
    那时候过年，表兄表妹有新衣新玩具，只有她没有，从来都是捡他们不要的旧衣服穿。
    再大一点，表兄挑嘴，时不时找舅妈闹，要吃鸭腿。
    舅妈下班回来就在楼下买一个大卤鸭腿，没有张嘴要的表妹和路遥只能看着表兄吃。
    路遥上大学后，疯狂想办法赚钱，再没有回过舅舅家里。
    那些年的事情她很少回想，如今想起也不觉得难过。
    那天给哈罗德买手机，路遥忽然想起陈年往事。
    她其实并不是万事妥帖的性格，如今的体贴周全，不过多年磨砺渐渐养成的习惯。
    路遥最近也在想，她所遗忘的关于陆铭潇的一切，在她的人生里到底有着怎样的价值。
    当初从不独记忆里看到的那段过去，其实那个过去的自己比陆铭潇还让路遥惊讶。
    路遥给店员分发了手机，让哈罗德教他们使用，并且补签新的协议。
    内网系统目前仅可辐射商店街范围以及路遥所在世界的vip客人，异世界店员登入内网系统之前，都得补签一份协议。
    所有异世界店员和哈罗德一样，每天只能上网三小时，离开店铺之后，手机进入“无信号”状态。
    非工作需要，异世界店员不可与其他世界的店员和客人私下联系。
    这天晚上，商店街后台聊天小组陆续多出十多个新账号，名字前缀都是“美甲店”。
    第二天，路遥在异常痛苦的情况下醒来，被子不知为何沉得要死，枕头和棉被下也硌人。
    她努力扬起脑袋，又被厚重的被子压得躺回去：“到底怎么回事？”
    不独坐在床头，低声回答：“安布罗斯、爱德华、司金、缇娜、姆姆、双子妖精、哈罗德昨晚数次偷溜进来，放了很多东西在您房间里。早上，尤金妮亚和几个新店员也带来新酿的葡萄酒、熏肉干，都放在外面。”
    路遥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不独，快拉我一把。”
    不独从床头的矮柜跳下来，将路遥从一堆宝石、药草、魔兽材料、珍馐佳肴里扒拉出来。
    这群人也是笨拙得可怕，送东西都不知道商量一下，一趟一趟偷偷往路遥房间跑，出手就是一堆珍奇宝物。
    要不是有不独看着，可能路遥被活埋在里面都没人知道。
    路遥醒来发现起晚了，没时间整理房间，换了衣服就往外走：“不独，我先走了。你记得好好吃饭。”
    不独没吭声，目送路遥脚步匆匆地离开，弯腰一颗一颗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宝石。
    美甲店店员看到路遥出来，多少还有些尴尬。
    路遥倒没什么感觉，匆匆说了声“早”，身影消失在门外。
    作为一个职业端水大师，路遥自诩专业。
    美甲店的店员有手机，那小吃店、盲盒店、毛茸茸小店、超时空影院、童年补习中心、青山面馆，甚至是旅店都不会少。
    其实路遥也没想到，开年最大一笔开销竟是购置手机。
    花一上午时间，路遥把手机分发到各间店铺。
    所有店员都进入后台员工聊天小组后，路遥又为不同店铺拉了单独的聊天小组。
    店员疯狂扩列，大群里分分钟水出几百条消息。
    不同世界的文字发出后，系统自动识别来源，然后转换为彼此能看懂的语言。
    这个语言即时转换、多项显示技术的灵感来自圆梦系统，单独开发本来是一项非常困难的技术。
    圆梦系统为电影院和各间异世界店铺都提供过异空间语言即时转换服务，路遥利用芙拉女神的祝福，将这种模式写进了内网系统。
    经过多次测试调整，如今正确显示率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只是尼特安大陆文字资料稀少，还需继续采集文字资料。
    大群里店员们像开学刚分班的新生，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路遥回了一趟美甲店，叫不独出来。
    不独还是那样乖巧，沉默地跟在路遥身后。
    一整条街都在狂欢，只有祂独自一个，被隔绝在外。
    路不独望着路遥纤瘦平直的肩背，鲜红的眼瞳逐渐染上一丝黑雾。
    祂永远比不上那个人。
    这一刻，路不独清醒又绝望的意识到这一点。
    路遥带着不独走出商店街，沿大路边的长梯往下走，一路走到江边。
    路不独不知道路遥为何要带祂来这里，白皙的脸颊被风一吹，几乎有些透明了。
    路遥回头看过来：“累了？”
    路不独摇头，快走两步追上去。
    路遥侧身停住，目光投向江面：“不独，我最近在想，就这样把你留在身边，还是……”
    路不独仰头看向路遥，瞳孔不自觉地缩放。
    “……送你去幼儿园。你出生还不到一年，过几年再去幼儿园也行。只是我每天都很忙，让你在商店街辗转，好像也不太好。或许到了幼儿园，你能交到同龄的朋友，还能学习到人类社会的制度。”
    这件事路遥其实也想了很长一段时间，还询问过姬非命。
    但姬氏一族作为神使，以前竟从未想过这件事。
    换句话说，他们侍奉过的神明，都没有上过学。
    路不独紧握的小拳头缓缓松开：“母亲希望我怎么做？”
    路遥：“只要是你自己的想法，我都尊重你。”
    路不独：“我……我想一直留在母亲身边。”
    路遥：“上学也不是离开我。”
    路不独：“我暂时不想离开商店街。过几年再去幼儿园，好不好？”
    路遥：“好。既然这样，我有一件事情想交给你。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不相信。”
    路不独瞪大眼睛，惊讶至极，随即满心狂喜。
    第23章 第七间店
    “不要拒绝春日。”
    不独的小脸亮起来, 和方才的苍白无色全然不同，兴奋得像第一次帮家长跑腿的小朋友。
    “什么事？我一定办好。”祂道。
    路遥弯腰，朝祂伸出手：“这件事回去再说。我那日出门, 从上面路过，看到这江岸边的花树似乎在冒芽了。不独, 你在千门山的时候, 见过春日吗？”
    不独的手冰凉似铁，揣在荷包里也不会暖起来，而她今天没有戴手套。
    祂迟疑着没有伸手，懵然地看着路遥, 轻摇头。
    千门山终年积雪，祂的原身又是雪精，沐阳便死, 从未见过冬雪消融，春日复生的景象。
    路遥上前一步，握住祂的手，牵起祂沿刚冒出一点米粒小芽的花树往前走：“正好今天我也想休息, 带你看看人间的春日。”
    不独微低头，抿住嘴, 克制住将要扬起的唇角。
    春日也好, 冬日也罢, 只要能留在她身边, 祂就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