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刚才去办公室找零食, 顺手提溜了几只塑料矮凳，抽开放在空荡荡的房间中间，零食盘和水杯就放在凳子上。
    女生的同事闻言, 扬起手里的芝士威化饼：“这个也很好吃，又酥又香。”
    路遥推门出去时, 两人还觉得有些奇怪。
    看她出去不久又很快回来, 手里多了吃食和水，他们自然而然以为她去街上现买的东西。
    幽灵街好久没来过这么甜的萌新店主了。
    想到这间店铺正式营业后，店主的这份真诚和热情会迅速被残酷的境遇撕碎，街道管理处的两人心里略有几分沉重, 但更多的是麻木。
    来到幽灵街，就注定已是刀俎下的鱼肉，任由宰割。
    路遥刚才说错话, 再开口就谨慎很多，技巧性地略过问题，像个涉世不深又好客的普通人，笑容腼腆：“店里什么都还没准备, 让你们见笑了。”
    两个人只是觉得零食的味道新奇又直接，吃惯了单位食堂的他们倍感新鲜, 随口一问, 店主似乎没在意, 他们没多想, 也没再问。
    男生吃完饼干, 又喝了半杯水, 重新递过那个包裹。
    路遥这次没再推拒, 接过来就要打开。
    两个人也没阻止。
    盒子里有幽灵街全区地图一份、黄金开店指南一本、一个蓝牙耳机大小的通讯器, 还有一大罐五颜六色的糖果。
    路遥放下其他东西, 率先扭开糖罐。
    罐子里的糖果有两种形状——长满短粗扭曲的触手和眼睛的圆球状糖果，像小蘑菇的白色幽灵形状的糖果。
    第一种糖果像线索小纸条背面提示的那种形态，只是这些糖果的形状更具体，颜色丰富。
    因为体积小，看起来甚至有点憨萌，看久了也没有眼晕头胀的感觉。
    第二种小幽灵就是纯粹的萌，不仅像小蘑菇，圆圆的眼睛里还蓄着泪花，十分惹人怜爱。
    好运糖果，名字倒是吉利。
    但总觉得有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路遥注意到对面两人暗暗投过来的视线，收起糖果，没有像之前一样提问。
    两人确实只是来给路遥送东西。
    等她接收包裹，他们就起身准备离开。
    离开之前，女生没忍住多问一句：“我看到你的入驻申请上写着店里会定期开展‘主题diy’活动，一般有些什么主题呢？”
    路遥对两人的身份不再存疑，以为这也属于他们的工作需要了解的内容，这话题没有隐瞒的必要，她甚至抱着宣传的目的认真回答：“店里的diy活动主要以体验不同的手工活动为主，比如制作手工饼干、针织玩偶、自制香水、捏黏土手办……大概会顺应时令和天气，安排不同的活动。”
    路遥前两天深刻地进行过一次自我评估，惊讶地发现她获得的知识和能力最有效率的运用方向就是diy。
    只要有合适的材料，她脑子里拥有的知识和得到的各种能力就会自动匹配，最终打造出符合她需求的物品。
    店主告诉两位街道管理人员的活动是最符合一般大众兴趣爱好的选择，充满趣味性，同时也有一定的操作难度和自由度，想来没有错处。
    实际上，不论是开店需要的家具、仪器设备、商品，还是用于对抗未知敌人的大型杀、伤性武器、拘束器械，都属于店主可diy的范畴，这才是她选择开这间店铺的真实想法。
    说起来也幸运，路遥晚上在幽灵街上转了一大圈，这片区域的店铺总体来说偏生活娱乐，大多和吃喝玩乐相关，且每间店铺人气都很火爆，但暂时没有和路遥新店相似的店铺。
    难得一家店铺的位置优越，周围人气旺，还没有竞争对手，路遥刻进dna的职业本能都忍不住躁动起来。
    女生淡棕色的眼瞳里划过一道光，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听起来很有趣，大概什么时候正式营业？”
    路遥略作思考：“布置店铺、打扫、准备开店活动，估计最快也得三天后。”
    路遥原来有开店就招聘新店员的计划，但这个世界有些怪异，招人还要打申请，她决定先观望一阵。
    假如正式开业后，店里生意火爆，再考虑请人。
    女生点头：“以后如果遇到问题，欢迎随时拨打北区管理处的电话，我们会有专人过来处理。”
    女生边说，从兜里摸出一张黑色的卡片递给路遥。
    纯黑的卡片边缘有一圈细细的金边，正面写着“北区管理处清扫组”，后面是一串数字，应该就是电话。
    路遥手掌翻转，卡片背面印着一个火炬状暗纹。
    女生的同事已经走到门口，站在门边等她说完话，看路遥神色有几分茫然，适时解释道：“第八条规则，遇到不可控制的危险可以求助教堂安保室。但每天求助的人很多，那边人员十分紧张。如果不是万分紧要的情况，你可以先打我们清扫组的电话。”
    路遥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连点头：“多谢。”
    两人离开时不到十一点，距离幽灵街打烊还有一个多小时，但街上已经看不到什么人，嘈杂的音乐声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只有街道两侧的店铺灯牌还在顽强地闪烁，仿佛在叫嚣“别走，都起来嗨”，可惜无人奉陪。
    路遥的店铺对面是一家叫“深渊”的酒吧，正对街道的一整面墙都是透明玻璃，大门也是玻璃门。
    早些时候路遥出门，看到里面人影攒动，灯红酒绿，好不热闹。
    这时候已经没有客人，只剩一个戴章鱼头套的酒保站在吧台后擦拭酒杯。
    头套上的章鱼足分外逼真，酒保微微仰头，对着灯查看酒杯是否擦拭干净时，他脑袋上的章鱼足还灵活地抖动两下。
    路遥的视力很好，或者说最近她的五感变得越来越敏锐。
    她忍不住盯着对面的章鱼头看，光滑得像在发光的皮肤，软塌塌的卷曲腕足，耳边甚至隐约能听到章鱼腕足甩动时皮肤和黏液摩擦在一起，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分明像是活着的章鱼……
    对面的酒保似乎有所察觉，覆在脑袋上章鱼套子缓缓转动眼睛。
    【幽灵街上没有水产店。】
    视线即将对上的一瞬，路遥脑子里猛然跳出一条规则，她垂下眼皮，心脏像在用力泵血。
    咚——咚——咚——
    背脊一阵战栗，手臂上冒出大片鸡皮疙瘩。
    路遥见过许多比疑似章鱼人更可怕的东西，她都能应对自如，因为那些东西本身就是怪物。
    比起怪物本身，她刚才第一眼看到的明明是一个人，可下一秒就有一种人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异化成怪物的奇怪感觉。
    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不可遏制地产生联想，叫她心惊胆战。
    惊诧只是一瞬间，路遥很快调整好情绪，状若寻常地伸手按住门把，做出准备打烊的样子，同时彷如无意间抬头，朝对面的酒吧看去。
    毕竟两间店铺相对，她要是一直低着头，反而有些刻意。
    这条街道不正常。
    她已经充分感受到。
    酒保不知何时已经走出吧台，站在玻璃后面，修长的身形在身后拉出细长的影子。
    他双手抱胸，也在看路遥。
    路遥没有去看他脑袋上的章鱼，视线对上的一秒，她状似尴尬地迟疑了一下，才微微勾起唇角，礼貌地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以正常速度合上店门。
    二十三点二十六分，幽灵街北区街道管理处，二楼办公室。
    刘静和陈辉生出外勤回来，还给办公室的同事带了宵夜。
    陈辉生和刘静就是刚才出去给路遥送新手礼包的工作人员。
    坐在陈辉生工位对面的男人戴着金丝边眼镜，名字叫方从。
    其他同事已经下班，只有他特意留下来等他们回来。
    方从从两人手里接过酸汤馄饨和铁板烧，还没揭开盖子，香味就散了出来。
    等他揭开盖子，香味伴随热气飘出来，香得直叫人咽口水。
    他这时正有些饿，撕开一次性餐具就开始吃。
    不过，幽灵街的食物吃到嘴里没有闻起来那么香，大多都是面子光。
    方从吃几口就没了胃口，搁下筷子，又有点不甘心，夹起一旁的铁板烧吃起来，一样寡淡。
    他抽了张纸巾擦嘴，随口问：“怎么样？”
    刘静拉了椅子坐到陈辉生旁边：“那间店铺的新店主有点……嗯，白甜。”
    出于对店主的好感，刘静评价时还认真斟酌了一下用词，少见的温和。
    陈辉生三言两语说了他们去路遥店里的经过。
    方从听完没什么反应。
    这种店主他也见过，有的是天生神经粗，傻大胆天不怕地不怕，有的就是纯傻，对周围的环境没有感知。
    不管是哪种人，来到幽灵街后都会迅速蜕变。
    结果都一样。
    三人又简单交流了几句，距午夜零点不到十五分钟时，他们起身关灯关电脑，准备下班。
    街道管理处的员工宿舍和办公大楼在同一栋楼。
    这栋大楼的一到六层是办公区域，七到十层是员工宿舍。
    陈辉生和方从住在七楼，刘静的宿舍在八楼。
    抵达七楼，电梯门打开。
    陈辉生和方从准备下去。
    刘静从兜里摸出两包薯角，丢给他们一人一包：“走的时候在路遥店里拿的，本来想一个人偷偷吃。”
    陈辉生接到手里没说话。
    他们从路遥店里出来就在路边买宵夜，烧烤、锅贴、小锅米线……买了好几种，看起来再热气腾腾的食物，味道和口感都比不上路遥店里的零食。
    他们还沿街找了一下，那一片的几家超市都没有卖路遥招待他们的那种零食。
    方从拧起眉头，抬手就要丢回去，还给刘静。
    他不喜欢吃零食。
    幽灵街上的食物也不好吃。
    不只是食物，这条街道上的一切都虚有其表，内里空无一物。
    但人类只能在这样的世界苟活，匍匐在祂的脚下，如同猪狗。
    刘静：“这个不一样，你吃过就知道了。不知道她在哪家店买的，下次过去我得问问。”
    陈辉生也点头：“确实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