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1没动, 扭过头扫一眼店主, 内心一阵疲惫。
    店主完全不了解这些家伙有多危险，又不肯更换机械躯体, 还没防备的胡乱散发好心。
    两边僵持的时候, 路遥身后来了一位客人, 轻轻戳了戳她的肩膀。
    路遥回头, 身后的客人通身漆黑，机械外形像一具行走的骑士盔甲，腰间还别了两把精巧的银色长剑。
    这副机械躯体极其美型，或者说很符合店主的审美, 方才进店时她就注意到了。
    骑士客人扬起手里的书本，礼貌询问：“这本《大魔法师》的后续什么时候上架？”
    第三区的客人寻常无法外出，对书店的了解始于晚间四十分钟的直播。
    因为白天的日常直播一直在推书, 晚上的主题直播不会一直推荐书籍，但是店主也会趁间隙浅浅提几句店里新上的书籍，第三区的犯人在这种见缝插针式的宣传中，多少对书店有所了解。
    这日开放，犯人们来到店里, 第一时间都去寻找感兴趣的书籍。
    骑士感兴趣的书挺多, 但他最先找到这本上架不久的《大魔法师》, 翻开看了几页就撒不开手，一目十行，站着花了几分钟时间，就把一整本的内容看完，意犹未尽，才寻店主询问。
    《大魔法师》是一本世界观设定宏大的爽文小说，文中的魔法世界和亚历山大大陆有些类似，缤纷多彩的魔法世界和信仰不同的种族、职业交织出一个又一个生动有趣的冒险故事，令人应接不暇。
    骑士前面看得心潮澎湃，结果第一册 在故事渐入佳境的地方戛然而止。
    那感觉就像他等了五百年终于遇到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双方战得正酣，对方突然不打了，原因都没说转身就走，留他一个人满级大招蓄好了力，无处使劲。
    路遥对《大魔法师》的销量同样寄予厚望，正在策划的下一次主题直播就是《大魔法师》，她也计划到时顺势上架几册爆米花文学后续。
    不过店主不会对客人说得这么明白，只说新书上架需要经过漫长的准备，书店会尽快安排热销的书籍上架后续书册。
    骑士听出店主话里的重点，“热销”的书籍才能尽快出后续。
    只是书籍的价格并不便宜，书店每天都在上架新书，短时间内想将其中一本推成热销书籍并不容易。
    骑士不知道在店主眼中，一本书售出五千册就算得上热门。
    而书店上架的书籍，并不完全以销量评判热度。
    店主纯粹是广撒网，只为尽快完成任务。
    骑士垂眸略微思索片刻，向店主提出建议：“这些书籍若折价一半，无论在星网还是贯岛，销量肯定比现如今高出一倍不止。”
    店主还没回答，0021甩开ao17，转过身两步跨到店主前面，挡住骑士：“离她远点。”
    骑士默然不语。
    路遥有点头疼，上前一步，如骑士那样戳了戳0021的背部。
    机械躯体普遍比原生人类高大，0021侧首，垂下眼眸才能看见店主：“怎么了？”
    路遥示意0021到一旁说话。
    片刻后，0021和店主一起转身回来。
    钢铁假面上看不出表情，只是0021此后带着护卫队只在店内巡逻，不再干涉店主和店员接待客人。
    0021离开后，路遥主动上前，领着骑士往书籍展示区走。
    她停在紧邻过道的书架前，手指轻轻拂过书脊，停在骑士半米远处，回头看向他：“您觉得店里的书籍定价过高？”
    骑士没有直接回答，随手抽出一本书籍，倒扣着用力甩，书页哗啦啦作响。
    “印在纸上的文字是死物，没有任何技术可言。它们的价值不过是给予极度无聊的精神体片刻欢愉。若以阅读时间计算，这样一本书或许值个十星币到二十星币。你能卖到几千上万星币，纯粹是抓住了先机，用无聊的东西造了一个新玩意出来。人类本就是盲从又喜新厌旧的生物。等那一阵新鲜过去，这些书籍又会变成沉积在暗室里的废物。此时折价一半，你也不会亏，何必如此唯利是图？”
    路遥听说第三区的犯人精神值特别高，有部分犯人在贯岛待了二十年以上。
    比起年轻犯人，他们不仅擅于精神操控，也很擅于以言语诱导旁人达到自己的目的。
    路遥倒觉得他们的精神世界正极度荒芜，需要新的灌溉。
    路遥精心准备多日，上架了一大批新书，包含经典文学著作《三国演义》、《战争与和平》、《小妇人》、《瓦尔登湖》、《局外人》，写给成年人的童话《小王子》，还有一批涉及历史人文和哲学的书籍——《东京梦华录》、《心理学与生活》、《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德米安彷徨少年时》、《悉达多》，甚至还有极其艰涩难读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本全新的诗集《摇摇晃晃的人间》、绘画工具书《伯里曼人体结构绘画教程》、种植工具书《植物百科全书》，最后还有一批极具想象力的爆米花文学。
    被骑士拿在手里粗鲁甩动的正是《摇摇晃晃的人间》的试阅本，路遥踮起脚从其实手里取走那本书，摊开一页递到骑士眼前。
    微微泛黄的书页上印着一首小诗，名字叫《关系》。
    【……爱与背叛纠缠了一辈子，我允许自己偷盗
    出逃。再泪痕满面的回来
    我把自己的残疾掩埋，挖出，再供奉于祠庙
    或路中央
    接受鞭打，碾压
    ……
    ……
    有时候我躺在水面之上，听不到任何声音
    有时候深夜打开
    我的身体全是声音，而雨没有到来（1）】
    店主等待骑士读完这首小诗，眼睑微垂，敛下目中神色，声音依旧温和：“文字可以记录时间、四季、气味、精神、思想甚至文明，也可以仅仅是倾诉心绪，刻写一个人绝望和挣扎。你以为的片刻欢愉，或许正是别人的一生。
    “也许如你所说，人类盲从且健忘，书籍的光芒只能在这个世界闪烁一刻，那我更不会以低廉的价格随便售卖。”
    店主随意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放到骑士怀里，干脆地结束谈话：“给我上课之前，请先多读两本书。”
    骑士低头看着怀里的一摞书籍：“……”
    站了片刻，骑士真抱着书籍走进阅读室，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这一坐下就没能起身，直到预示休息时间结束的定时铃响起，他才念念不舍地站起来。
    如路遥预料的那样，第三区的客人钱包很鼓，可能也有放风机会少的原因，他们来了书店，走得时候基本没有空手。
    短短半小时休息时间，店里售出两三百多本书籍。
    最先上架的那一批经典文学很受欢迎，其中以《基督山伯爵》和《百年孤独》销量最高，陆续上架的爆米花文学热度也还不错，尤以《星际大饭店》和《凡人修仙奇谭》热度最高，侧面反应书店推出的主题直播很有效果。
    前几日上架的心理学著作《动机与人格》卖出去十多本，今日上架的《三国演义》、《瓦尔登湖》、《小王子》……等多本新书的销量也还不错。
    犯人陆续离开书店，只余八名护卫狱守在店里闲逛。
    0021站在一排书架前，迟疑片刻，伸手取下一本书籍。
    身后传来脚步声，0021微微侧头。
    0022在他身后停住，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围城》的试阅本，垂下眼眸看书，声音压得很低：“店主跟你说什么了？”
    0022和0021宿舍相邻，经常一起下班，私下关系还算亲近。
    别的队员可能没有发现什么，0022却看出自店主拉着0021到一旁说话，0021就有点情绪。
    0021是此次临时护卫队的队长，但0022比他要年长，在岛上待得更久，脾气也随和不少。
    0021想起店主就有点烦躁，不咸不淡地回答：“她让我放松一点。”
    店主是0021最不喜的那类人，什么都不懂，以为3s级罪犯都是好人，生怕耽误店里的生意，不让他对那些犯人动手。
    等到被犯人算计的时候，她怕是反应都来不及。
    上次那位店主的遭遇影响深远，这次监狱长破例调他们过来，主要就是为保护原生人店主，她却不领情。
    因为0021是队长，也是护卫队里能力最强的狱守，特意贴身保护店主。
    只是这件事他们并没有告知她。
    岛上很少出现原生人，起初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护卫队员们对店主颇为好奇，特意调出书店街的监控视频研究。
    只能说隔空研究和接触真人不是一回事，也可能他们在岛上待得太久，已经不知道如何正常与原生人类交流。
    昨日下午，整支护卫队来到书店，也没有和店主好好沟通。
    0022听完0021的抱怨，正想安抚同事，就见店主朝他们走来。
    她神态平和，眼睛微弯，嘴角上翘，和0021的状态完全不同，0022下意识上前一步，挡住0021。
    路遥从机械躯体的特征区分在店内巡视的八位狱守，认出和0021说话的狱守是0022，开口也是解释刚才的事情：“休息时间店里客人多，辛苦几位一直巡视，保护店铺和店员的安全，我心里十分感激。”
    0021侧过脸，不冷不淡地哼了一声。
    0022叹一口气，想朝店主笑，想起机械躯体的不便，又顿住了，温和地回答：“职责所在，店主不必如此客气。”
    路遥见0021还微扬下巴，话又软了一点：“开门做生意，哪怕书店街环境特殊，客人毕竟是客人。我知道诸位担心我的安全。刚刚多有失礼，还请不要介怀。”
    溪推着小推车从阅读室出来，路过说了一句：“3s级而已，店主才没有那么脆弱。”
    0021：“……”
    0022：“……”
    路遥尴尬住了。
    0021和0022好像突然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银桦接收到的任务指令是为直播间的客人诵读新书的试阅部分，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各种提问，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回答了部分问题，招架不住的时候只能向店主求救。
    路遥收到银桦的求救讯号，笑盈盈地应了一声，快步往直播区域走去。
    0021和0022对视一眼，分不清谁更尴尬。
    他们看过店主徒手掰机械躯体的视频，仍旧认为店主没办法在第三区的犯人手里全身而退。
    只是刚刚那次休息时间，那些家伙格外老实，没有惹事，两边谁也说服不了谁。
    书店向第三区开放的消息算是一个热点，路遥早上直播了一小会儿，在直播间分享了这个消息。
    此时实时在线观看人数已突破两百万，涌入许多新观众，观察新区来的客人之余，也有一部分客人在等待意外发生。
    路遥看到提问，特意解释贯岛官方安排了特殊护卫队巡逻，打消他们想看热闹的心思。
    悬浮留言屏上，又开始滚动询问特殊部队的留言条。
    路遥低头拿起一本《小王子》，翻开第一页：“这本书之前曾作为礼物送给一些客人。不知道有没有读过全本的客人在直播间？”
    留言屏上很快出现一个金色的氪金留言框：【我读完了！！！这本书简直是我的人生指南！永远喜欢小王子，喜欢他的小狐狸、小玫瑰！！！】
    金色的氪金框反复在留言屏上滚动，轻易把观众飘散的思绪拉回到书店今日新上架的书籍上。
    店主从第一页开始阅读，属于原生人类女性的声音温和且饱含感情，和平直没有起伏的机械音完全不同，关于小王子的旅途很快吸引了观众的注意……
    银桦站在直播区域外，双手垂在腿边，莫名散发出一股颓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