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 作者:马甲成神
褚柔(一)
第十章
自从管凝火了以后,碍着本王的面子,无论什么人物,但凡要听他唱戏,都得乖乖的去常兴楼。以往也有人拐着弯的同本王说,想请他唱几出堂会,可本王从未允过。
因本王知道,他哥管凛死在容府堂会,这堂会二字,是他心头永远的忌讳。
但那日曹灏来说,本王允了。
曹灏是持荣国公曹白的拜帖来的王府。
荣国公曹白这个面瘫,虽一天到晚在本王背后诋毁本王是个佞臣,却有一个本王很欣赏的地方——忠贞不渝。
他这一辈子只得一位夫人,这位夫人也只生了两个儿子。不但如此,这位国公夫人已经瘫在床上十年,可曹白始终一心一意,没野花。所以他这个极品儿子是如何教出来的,本王一直很不解。
此刻他这个极品儿子就坐在本王的前厅,冲本王笑得勾魂夺魄:“王爷,下月廿九是家慈五十大寿,家慈喜欢听戏。但家慈常年卧床去不得常兴楼,不知能不能得王爷首肯,请管公子过府一趟。王爷放心,家慈身体不好,并不大肆办,只是自家人小聚。到时候也请王爷一道来喝杯水酒。”
本王一听便知,管凝是此番正主,本王只是个附带。连求本王都求得这么牵强,可见曹白有多讨厌本王。
曹白这老儿,这么些年明里不同本王对着干,暗地里却没少同本王较劲。但此人为人低调,当下也不见有什么不臣之举,只是喜欢结党。若非这么多年死握着兵权不放,太后临到死前都反复同本王说咬人的狗不叫,本王倒也未必非要杀他不可。
包友宏与曹白,虽都不是跟着先帝起事的原班人马,算不得本王的叔伯,但在本王眼中,还是有区别的。
包友宏当年是在靖西跟着靖西州牧伍易起的事。后来伍易死在青州彭可成手上,包友宏领着靖西打剩的三万人马投奔了先帝。这三万人马就是他后来北府一半兵权的底子。虽然包友宏后来屡有战功,可在我看来,都不过是趋势使然。
包友宏投奔先帝的时候,天下疆土先帝已占七分,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在我眼中,他投靠先帝,无非是挑个最强的主子而已,谈不上衷心与否,自然是无法和那些同生共死过的叔伯相比。故而除他的时候,本王很下得了手。
曹白跟着先帝也只比包友宏略早了一年。当年他占了荆州要道上小沙海子山的山头,领着一群土匪吃掉了荆州半个州府,先帝打到荆州的时候,曹白很识时务的投奔了先帝,做了先帝收复荆州的先锋。
但他替先帝卖命却是诚心实意。
他那些土匪老底后来在征战中死剩了没几个,若不是他有勇有谋,扩编的几个狼营虎军服他是个人物,他也领不了那北苑一半兵权。
所以相比之下,本王还比较看得起曹白。
所以看在荣国公夫人面上,亦为断了管凝的念头,本王允了曹白。
接着,便整整半个来月都没见着管凝人影。这本是在本王意料之中,然而等到他十五大戏上台的时候没叫人来请,本王却心慌起来,不由自主的便往常兴楼去了。
刚到门口,却有人在身后低低唤了一声:“王爷。”
转头去看,竟是褚柔。这是他这半年来头回同本王说话。
这半年里,本王一门心思都在如何打造京城第一武旦,让天下尽知本王迷上个戏子这事儿上。几乎从未踏足楚子阁。偶尔在常兴楼看见褚柔,不是见他陪着谁来应酬,便是见他一个人远远的坐着看戏。偶有两次本王想要上前同他说两句话,他却总是云淡风轻的冲本王点一点头,便转回头去,倒像是本王多余了。一来二去的,后来再见我也就只冲他点一点头。
却不想他今日会主动叫我。
多日未见,他颜色淡了许多。
对褚柔本王一直有种很奇怪的感情。本王知道褚柔喜欢本王,他看着别人的眼神与看着本王的眼神,素来都是不一样的,可他却从未亲近过本王,就那么远远的呆着。所以本王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很放松,有时只在他房里泡一杯茶看一会儿书,连句话都不讲,便是一天。可也只有在褚柔的房里,一直小心翼翼从不在外面小憩的本王,却偶尔能眯上片刻,这不得不说是种奇怪的感情。
所以看见他如今这幅憔悴模样,本王有点心疼。便上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有些凉,快四月中的天,已不冷了,他的手却还是那么凉。我皱了皱眉,暖着他的手问:“你也来看戏?坐在哪儿?同本王坐一起吧。”
他点了点头。
将他带到头排本王座上,我替他解了斗篷,拉他坐下。
台上开场锣声已经响过,一个小生正愁眉苦脸坐在台上。只闻后台一声“郎君~”,管凝人未上台声先致,唤得那叫一个柔情万种百转千回。本王端着茶盅的手不由自主一抖。紧接着帘子一掀,鼓点声起,管凝捧着轻褥低头碎步走到台前,嘴角微勾眉梢带情,缓缓抬起头来,便是一个亮相。
一片叫好声起,男男女女都亢奋异常。
可管凝看见本王身旁褚柔的瞬间,眼神却黯了一黯,淡淡别过脸去,开唱。
褚柔靠过来似赞叹般叹息了一声:“果真风华绝代。”
本王的心无端揪了一揪,转过脸去看他,他却似无所觉般仍旧看着台上,只是一只手绕过来捏住我的手。
“褚柔,”我轻轻问他:“你今日可是找我有事?”
“没有,”他指了指台上,示意我噤声,“看戏。”
本王觉得他今日有些微的反常,可他不说,也无法,只得反手握住他的手,揉在手心,专心看戏。
今日管凝唱的竟是一出文戏,叫《杜十娘》。这戏是个新戏,却是据一个姓冯的书生的老本子改的,乃是写一个妓.女从良却遇人不淑,明珠美玉错投,最后抱着百宝箱伤心跳江。那冯姓书生本无甚名气,那本话本也名不见经传,写成似有多年了。某日管凝去书局寻些书看,在一个犄角旮旯里随手翻到,一看之下却非常中意,便拿着这本话本子来给我看。
我当时正在看人传回来的关于黄卓在湖广私采盐山一事的密奏。将那话本扫了两眼,说了一句:“秦楼楚馆本就是花花公子负心汉去的地方,她十娘一个妓子,原也是那李甲花银钱买的,银子买来银子卖出,原也没什么错。何况那十娘也并未事事都托出给李甲。本就各存心思,又谈何长久。她杜十娘连自己什么身份都忘了,还妄想在那些花花公子里头寻个良人,可不是自己痴心妄想。”
当时那话虽是点评,却也并非全无深意。
这天是这戏头一回演,从李甲囊箧渐空,杜十娘计诱老鸨,三百金赎身起演,开场就是杜十娘自出一百五十金,拿与李甲筹措余数这段。然后便是杜十娘脱离风尘,随李甲返家,李甲薄情,转十娘与孙富,这期间穿着回忆演绎当年二人情浓时光。时而情浓时而薄幸,当真看得跌宕起伏。
当最后管凝演到杜十娘打开百宝箱,唾骂李甲负心薄情,唱到“命之不辰,风尘困瘁,甫得脱离,又遭弃捐”时,那声音婉转凄凉,直唱得人肝肠寸断。本王身后一群嘤嘤低泣声,连带着身旁的褚柔亦按了按眼角。
这戏……本王心里莫名堵得慌。
台上曲终人散,台下哭声一片。管凝破天荒头一回没来替本王斟茶,连看都没看本王一眼,直接去了后台卸妆。
本王还没缓过劲来,褚柔轻轻将手从本王掌心抽出来,低低道了一声:“王爷,我先回去了。”搭上斗篷,转身走了。
本王呆呆坐了半晌,醒过神来的时候,放眼四顾,若大个戏台上空空荡荡,早已曲终人散,恩断情殇。好一份人世凄凉!最后本王心底空落落的回了王府。
两天后,有人来报,褚柔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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