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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宁紫玉震惊地看着叶邵夕身上的伤痕与腿间的物什,已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而此刻,徜徉明亮的月光之下,刘杳正衣不蔽体,躺在身下的锦褥之上。他的身上,伤痕交错,纵横难掩,看来不知多么狰狞可怖。

    然而宁紫玉不知道的是,这些与其说是伤痕,倒不如说是刘杳这几年以来,为了努力爬起来所付出的所有辛酸见证,在这些年中,他究竟付出了多少,全都有迹可循。

    为了重新站起来,他曾多少次跌倒,多少次摔伤,多少次由石阶上滚落。

    为了重新学武,他又有多少次被长剑划伤,多少次在风雪中打坐,多少次在暴雨中扎稳马步。

    这些,宁紫玉无法想象,他只知道自己在看见那人的满身伤痕之时,眼底渐红,疼痛也已翻倍。

    除此之外,刘杳的左腿腿根处,还被一个一寸多宽的环状铁箍固定,好似是为他正骨所用。铁箍之下,这里的肌肤都有些隐隐被缝合过的痕迹,虽然已落了疤,针线缝合处又很细微,却依然逃不过宁紫玉的眼睛。

    宁紫玉明白,若不是当初伤得厉害,这正骨之用的物什怎么会箍在他的身上?他看着看着,竟不忍再看,不知一个寻常之人,怎能忍受身上几乎要被四分五裂的痛苦,又不知他当初是靠着什么样的信念才硬生生地挺了过来。

    天上月光华美,窗间烛光闪耀,宁紫玉望了一会儿,忽听有一人近步进来,在他身旁插话道:“如何?不知皇帝陛下您看够了没有?”

    出现的人是墨水心,煜羡使臣,与刘杳关系颇好。

    宁紫玉没有回话,却听墨水心在之后又道:“怎么?皇帝陛下很震惊?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又如何变成这样的么?”

    墨水心的眸子冷冷的,收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对着宁紫玉说话也无比锋利:“也是,对于一个全身上下,断裂过不止十几处的人来说,他今天还能够正常行走,正常习武,可以说可真是个奇迹,是不是?”

    宁紫玉不由震惊:“断裂十几处……”

    “是的。他那日从悬崖下跌落,伤及五脏六腑,腿骨、腕骨、脊柱、肋骨,均已断裂,却只有一处保护得完好,皇上知道是哪里吗?”

    “是……哪里……”宁紫玉颤抖着。

    “是他腹中的胎儿。”墨水心静静地,望着窗间跳跃的烛火,神情有些悲伤,“他全身骨骼尽裂,却将所有内力运行至盆骨,以保护好腹中胎儿,不让他伤及一分。他到最后,都没有放弃自己腹中的胎儿,他没办法放弃。”

    “可谁想,那孩子生下来了,却已是死胎。他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墨水心的声音静静的,犹如沉淀着生命的重量,随着那窗间烛火轻摇。

    宁紫玉听罢心下一抽,回想当年那人去时那么决绝的表情,又想起当年自己给他灌药之时那么坚决的态度,身上内心都不禁痉挛。

    他连说话呼吸都颤抖,脸色无比苍白:“是朕当初的那碗药……”

    “不错,所有的一切,都要感谢皇帝陛下当时御赐的那碗药。”墨水心讽刺的,“这样正好,那个人从崖上掉下来的时候,他肚子里的东西,也就完了。”

    “而他唯一可以念想的,只有小腹上那道因为生产所留下的疤……这怕是……他的孩子所存在过的唯一证明吧……”

    墨水心的声音,说到最后也越发地轻,也许真的只是这个夜晚的月色太过朦胧,朦胧得让人觉得就连他淡淡的声音都听得心碎。

    墨水心这样一想,便不禁为刘杳不值。他不由想到,刘杳啊刘杳,你怎么值得?值得就为这样的一个人而断送今世,埋葬今生?

    他继续说下去:“至于那个孩子,则埋了。不过在埋之前,却被一个脑袋有病的傻子,一直就这样保存了五年,怎样?惊不惊讶?”

    墨水心说得字字紧逼,句句控诉,片刻都不给宁紫玉喘息的机会。

    “皇帝陛下怎么就不想想,陪着自己胎儿的尸身度过五年,会是什么样的味道?!他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皇帝陛下每每在思念君赢冽之时,为何就不能顾及一下他的感受?!”

    “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他有什么错?受到老天这样的惩罚!”

    墨水心越说越激动,宁紫玉听了,除了脸色愈发发白之外,已不能有一点反应。

    他还能如何说?他还能如何做?他现下除了心痛到要死之外,任何一点多余的辩解与自我安慰都是无用的。想必,这就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不知过去多久,才听宁紫玉哑声问道:“那么这五年,他又是怎么度过的?”

    谁知墨水心听罢却是笑笑,立马嘲讽道:“你问我这五年间他发生过什么……皇帝陛下,你为何不自己看?你自己看看,他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墨水心说话的语气一重,指向刘杳身上的疤痕。

    宁紫玉看着那些疤痕,眼中竟像被烫伤一般,火辣辣地疼。

    这些疤痕,宛如一条条狰狞丑陋的蜈蚣,瞬间爬满了宁紫玉清晰的眼眶,他觉得刺眼。

    “他何以能够支撑住自己正常行走,他何以能够坚持到现在修习鞭功,这样看,一切,又都不再像是奇迹了,不是吗?”

    墨水心语气并不好,望着宁紫玉的眼神也愈发冷漠:“你可知,这个人,他的左腿股骨,先后一共断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他从天崭崖上掉下来之后,而另一次,则是他复健摔倒所造成的二度折伤。”

    “不光此处,他后来因为复健与重新习武,很多地方都发生了二度折伤与断裂,好在老头儿医术高超,用尽办法保着,才没有彻底残废。”

    墨水心看着宁紫玉的表情,冷笑一声:“怎么?很惊讶?这不是你皇帝陛下一直想要知道的么?”

    “从轮椅上再次站起来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如何说服曾经武功高强的自己现下已变为了废人一个。他所经历过的,你永远都不会懂。”

    墨水心说到这里,又好心提醒道:“这铁箍是加固正骨用的,老头儿临走前留下的,希望皇上不要擅自拿下,反而坏了事。”

    后来,墨水心何时走的,宁紫玉已没有印象了。他听了墨水心所说的这些,脑中只觉一片空白,什么反应都再不能作出。

    天上月光华美,宁紫玉却觉得人生第一次以来,月光变得如此犀利和讽刺,压迫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后半夜的时候,身边人有了些动静,宁紫玉望见,便伸过手去紧紧地拉住了他的手。

    他不知他是何时醒的,也不知在自己与墨水心的对话中他又听到了多少。宁紫玉只知道,自己在拉上那人手的一瞬间,那人竟是轻轻一颤,颤抖得十分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