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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徐夷则并不披麻戴孝的原因在于徐衡的死讯至今只是死讯而已,未见尸骨,且远在西北边地,在棺椁回京前贸然服丧与礼不合。上辈子徐问彤在听闻冉靖死讯时,也是见到尸首才死了心,不然早早穿上一身麻衣,还当是家里人咒人早死。

    来吊丧的亲友们都很沉痛,没来的也有很多,个个心里都有把算盘,心说徐家这回怕是要一蹶不振了,没有徐家撑腰,滕王败倒也是时间问题,他们可不愿再和无用之人交往。

    来的人中最重要的当属冉靖,其余的陆家、谢家也都是一同患难过的。

    谢家的家主谢迁不便出面,派了两个儿子过来,谢暄应答从容,只是谢昀神色恍惚,看见徐夷则时更是咬牙切齿地不敢直视,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从荣寿堂出来,徐家虽然遭了不幸,架子尚在,不可不留亲友用膳,席上更随意些,有些未来的打算也更方便在饭桌上倾吐。谢暄和谢昀在花园中漱玉池畔小坐,谢昀摘了一片残败的荷叶,一点点撕扯着往水里丢,无语望天。

    谢暄怒斥道:“父亲为什么让你来,就是让你认清现状,振作起来。”

    谢昀不语,道:“我没什么好认清的,不用振作。”

    谢暄也懒得理他,看着水面上被弟弟激起的层出不穷的涟漪,道:“若真是如此,今年秋闱就看你的了,莫要到时候名落孙山,再找理由。”

    谢昀觉得兄长无趣极了。

    ···

    方才在荣寿堂,徐问彤也见到了谢氏兄弟二人,尤其是见到谢昀时,说没有愧疚是假的,可一想到女儿的终身,她又宽慰了,毕竟从种种细节看来,女儿和徐夷则应该早有默契,她这个做母亲的只是成人之美。

    尤其是当天夜里在菩萨像前诵经时,想起死去的大哥,她默念慈悲,了却了徐夷则的婚事,也算帮大哥了却了一大心愿,若换作是她,此时死也瞑目了。

    可徐问彤毕竟不是驰骋疆场的镇国公徐衡,虽是一母同胞,怎知道他的心思从不囿于内宅里这点子儿女之事,他所难忘的是朝廷何去何从,大梁国祚何以为继,这绝不是靠长跪于神佛前烧香祈祷就能解决的。

    ···

    此时,西北榆林城。

    这里是大梁九边重镇之一的军事要塞,自春秋起便是中原农耕文明与塞外游牧文明对冲的首要阵地,无数金戈铁马的传说和醉卧沙场的旧梦渲染出古城的悲凉,尤其是正当落日斜晖,如血残阳照在高不可攀的城墙上,雄伟箭楼的剪影在无数的烽烟战火中已显残破。

    箭楼下聚集了很多人,都是等待放行出城的。这是向南开的城门,走出这里便可沿着宽阔官道一直回到京畿之地,那里富饶而安宁,不似这里随时都有被突厥铁蹄践踏肆虐的危险。

    然而为了维持边地的秩序,除却一些身负公事的官差和有官府勘合的商人,很少有人能顺利放行。

    夏师宜就在其中,手里握着的是刘梦梁为他准备好的勘合。

    在榆林的这段日子,夏师宜不仅按徐夷则的计划伪装刺杀了徐衡,更第一次亲眼目睹了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战场惨象,忽觉今是昨非,从前在京城为虎作伥时所做的那些勾心斗角的刺探、暗杀,都是些毫无用处的虚耗。

    幸亏有徐夷则,若不是他的安排,自己就此杀了徐衡,令西北真正陷入混乱——他的罪孽便是堕入地狱也洗刷不清了。

    终于轮到了他,看着队伍前的人哀求着守城士兵,却都被长戟威胁着后退,夏师宜一言不发地拿出了属于自己的勘合。

    士兵接过去仔细阅读,夏师宜的手心起了一层冷汗,悄悄按住藏在衣襟内的匕首——

    若是刘梦梁有心兔死狗烹,必然会在榆林城门设卡,只要见到这张勘合,格杀勿论,毕竟只有死人才最安全,这都是刘梦梁教会他的道理。

    “这是要去京城啊。”守城士兵扫视着勘合,又看了看夏师宜藏在巾布下、仅露出双眼的面孔,这是榆林城里惯见的打扮,可以隔绝塞北吹来的漫漫黄沙。

    “去京城做什么?”另一个士兵趾高气昂地问。

    “公事。”夏师宜回以二字,在这些老油条面前,多说多错。

    “公事?”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点点头,让出一条路。这样神神秘秘的人他们见的多了,不是锦衣卫的细作就是东厂的番子,再不然就是哪家豪门大族的探子,边地龙蛇混杂,他们也只有摆摆架子的能耐,其实谁也得罪不起的。

    夏师宜拱手道谢,一步一步从二人让出的间隙走出,身后无数百姓想要趁机挤出去,却都被明晃晃的刀枪拦在另一端,呼喊哀求之声不绝于耳。

    夏师宜闭上眼,舒了一口气,嘴边露出轻松的微笑。

    然而下一瞬,笑意凝结在脸上,他的眼底已成一片寒潭。

    “慢着!”伴着哒哒的马蹄声,有人从城里追出,骏马一跃而起,在百姓中冲出一条道路,跨过士兵们,直直落在夏师宜面前,马上的人这才挽缰回首。

    “把你的勘合拿出来。”马上的人是滕王亲军的打扮,后面相继追上更多相同衣着的人,腰间都挎着长刀。

    夏师宜合上双眼,该来的总是要来,不死在刘梦梁手中,却被滕王发觉。他交出了勘合,闭上眼,自知抵抗也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此去凶多吉少,恨只恨他做不到答应小姐的事了,不能活着回去。

    ···

    月照中天,冉念烟从耳室内的床榻上惊坐而起。

    耳室里没有茶水,只有一盏她自己留下的灯烛,为了瞒过别人,她不敢在房里添置太多东西。

    恍恍惚惚地推开通向正房的槅扇,吱呀的响动已把徐夷则惊醒,侧倚在床头双目迷蒙地看着她。

    此时徐夷则长发散乱,暗褐色的发丝在暖黄的烛火下隐隐有金光浮动,中单的衣襟散乱了,垂下的交领露出结实的胸膛,从锁骨缓缓蔓延下去,又被衣领的阴影遮蔽。

    “怎么了。”他下床,拢了拢长发,拉过失神的冉念烟,她的手竟那么冰冷。

    循着天然的暖意,冉念烟紧紧反握住他温暖宽厚的手掌,指尖和掌心有握刀拉弓留下的薄茧,给人以莫名的踏实。

    “我做了一个梦。”良久,她才回到现实,一手掩着面,长长叹了口气,“我梦见夏师宜他……”

    梦里,夏师宜倒在血泊里,尸首是四分五裂的,像是被不知名的残忍刑具碾碎,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晶亮,伏在地上微笑地看着她,依然在缓缓地眨眼。

    这令她感到不安,就算已清醒了很久,依然忘不掉梦里的画面。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他?”徐夷则道, “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