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绻挣扎着微声道:“你是要烤肉吗?你那日焰不行。”那一点星火看着不起眼,可斩杀个高阶修士也不在话下,哪里是用来烤肉的。
覃云蔚沉默着,背影显得僵硬无比,韩绻等了片刻,只得又道:“你怎么不理我,我说那烤肉不行。”
覃云蔚忍了又忍,终于道:“我在生气,你没看出来?”
韩绻自然知道他是不开心的,也隐隐能猜出缘由,但此时只能装糊涂,怯怯道:“为什么生气,是因为适才肉烤糊了?”
覃云蔚道:“不是。”老实生了一堆火起来,用木棍穿了那只大鸟,在火上来回转动慢慢烤着。韩绻看他仍旧不得其法,心里有些焦急,忍不住又出言指点:“远一些,不然外面烤糊了,里面还是生的。”
覃云蔚依旧不理他。
韩绻见他不太好哄的模样,不免有些惶恐,只得强撑着接着跟他唠叨:“师弟,这鸟是烤给我吃的?你不是……不想让我吃肉么,今天怎么发了善心?是不是我快要死了,听说……听说俗世间的犯人临死前,都给吃个好饭……”
覃云蔚冷冷道:“你能否少说几句,伤成这样,话还这么多。”
韩绻道:“那你说,你说我就不说,你别不理我。”
他死样活气的,却坚持要和覃云蔚唠叨下去,覃云蔚无奈之下,目测那只鸟已经烤得有几分样子了,便撤了火,撕下一条腿拿过来,问道:“你吃不吃?”
韩绻点点头,覃云蔚将肉撕成一条条,慢慢喂他吃了,又拿衣袖将他唇角一点油迹仔细拭擦干净,末了却又道:“你这是伤了,才给你吃肉,痊愈以后这些东西还是少吃为妙。”
韩绻忙点头不迭,笑吟吟道:“果然禅修就是有普度众生之心。”他脸色灰白语气微弱,笑得也极其勉强,覃云蔚眉间隐隐掠过一丝忧郁之色,旋即又沉下脸。韩绻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沉,试探道:“难道我真的伤得很重?”
覃云蔚道:“没有,你说你无碍,那我就当你无碍。”
韩绻赔笑道:“当时……确实觉得无碍,后来不知怎地就昏了过去,不是有意骗你,对不起。”费力从兽皮中伸手出来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彻骨冰凉,覃云蔚反握回去,慢慢揉搓着,低声道:“我无事,你这次的确凶险,不过不要担心,会好的。你先睡一会儿。”
第53章 悲欢
韩绻嗯一声, 被他紧紧握着手, 莫名觉得安心了些,于是闭上眼养神。然他五脏损伤气血不畅, 只觉得心中一阵阵翻涌躁动, 片刻后又睁开眼来:“我睡不着,有些难受。”
覃云蔚道:“哪里难受?”查探他脉息,还是灵脉损伤太重之故, 他法力又被透支严重,因此连自身本体也修复不得。他只得哄劝道:“你先好好睡一觉,等我修为恢复一些,我助你疗伤。”
韩绻急道:“我真睡不着,师弟, 我……我……”他只觉得怎么都不好, 偏偏又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脸色渐渐变得颓丧起来。覃云蔚握紧他手,以自身修为暂且平息他躁动之意, 觉出无甚功效,忽然想起来一事, 摸出一颗淡白色莲花状的珠子塞入他手心中, 低声道:“这是我师尊给我的佛陀舍利, 稳定心神平息躁动甚为管用,你握着别放。”
韩绻呻吟道:“是吗, 我怎么觉得一点用处都没有, 这是专程给你们禅修用的吧, 毕竟我和佛祖也没什么干系,他也不会对我另眼相看。”
覃云蔚无奈道:“那你说怎么办?”
韩绻想了想,忽然道:“你讲故事我给听,我小时候不睡觉,我娘就讲故事给我听,容哥也给我讲过。”
覃云蔚愣了愣,支吾道:“我,我不会讲。”
他是真不会讲,韩绻身上难受,导致情绪不好,索性不管不顾闹起来:“我不管,就要你讲,咳咳咳咳……”惊天动地一阵大咳,几乎上不来气。覃云蔚忙给他揉胸口,只得道:“我讲,我讲。”
可是讲什么呢?他搜肠刮肚苦思冥想良久,韩绻喘息稍平,见他眉头紧蹙为难之极的模样,提醒道:“容哥从前爱给我讲他入世之所见所闻,因为我没有入过世,我喜欢听。你入过世吗?”
覃云蔚道:“我跟师尊和师兄在俗世中游历过十年。”
韩绻道:“是吗?那么人世间爱恨情仇悲欢喜乐都可以讲。”
覃云蔚:“人世间能有什么爱恨情仇悲欢喜乐?”
韩绻又怒了,觉得他是故意推诿,覃云蔚忙道:“我想想。”终于给他想起了所谓爱恨情仇悲欢喜乐来。
“我跟着师尊和师兄游历之时,师尊喜欢让我看人间疾苦百姓流离,大师兄却喜欢带着我去看一些……奇怪的事情。我问他为何如此,他说他的那件法器九梦枪主修悲欢,须得参透此二字方有所成。我也曾问他何为悲欢,他就在俗世的上元夜带我去看了一场花灯。有两对少年男女,恰恰约好在上元夜相会。我们观其过往,其中一对是邻居,自幼生长在一起,俗世间称其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边家境亦属平常,然双方父母性情温和,那位小郎君入学堂读书之时,也送了那个女子去读了几年书。后来他们长大了,上元夜相约出来看灯,还一起去猜了灯谜。那灯谜想来兆头甚好,两人看起来都很开心。
“那个男子就说,要送那女子一样礼物,就带她去河岸边放了烟火,还告诉她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我当时问大师兄,他们又不是修行之人,下辈子投胎能投到一起吗?为何就这么笃定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大师兄笑我不知世事,说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俗世中人不过几十春秋,死后即入轮回,何来生生世世之说,但凡这一世快快活活的,也不枉此生。
后来我就跟着师兄回去了,过得有一年,大师兄忽然告诉我,说那两个人成亲了,说要带我去看看。我不肯去,我说成亲没什么好看的,我又看不懂,他却硬拉着我去了。他们果然成了亲,俗世中的婚礼,新房中红彤彤一片,那男子揭开了那女子的盖头,喝了所谓的交杯酒,尔后……”
他忽然顿住,努力回思当时情形,他记得那少年男子满脸喜悦之情,而那位新娘子脸色嫣红,眉梢眼角间满满俱为笑意,然后似乎又羞怯无比,只背对那男子,任他千呼万唤却是不理,良久才半推半就转过身来。
这要紧关头忽然没了下文,韩绻急道:“然后呢?然后呢?”
覃云蔚道:“然后他们就行了周公之礼,我师兄就把我拉走了,说是再看下去,回去他会被师尊罚跪。”
其实那晚回去后,聂云葭还是被罚跪了,因为覃云蔚拉着师尊宽大的僧袍袖子问道:“师尊,什么叫行周公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