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操办后事。自家的少爷和别家的少爷是不一样的,别家儿女多,死了一个还有一群,可白大帅就只有白子灏这一根独苗,独苗有好日子不过,非要大半夜的喝了酒去开快车兜风,结果一头撞进了鬼门关里。含泪回头再看希灵,三姨太太和老管家没有话说——自家少爷的脾气,自家知道,不便责怪一个小姨奶奶没有保护好他。但话说回来,少爷生死未卜了,小姨奶奶还活得全须全尾,这看起来就有点不应该。
希灵不理会他们的目光,只闭了眼睛,挤出一滴很大的眼泪,同时暗恨那帮士兵来的不是时候——只要再晚一分钟,她就可以让白子灏彻底升天了。
白子灏一死,她不但给自己报了仇,还给自己铺了一条金光灿烂的新道路。有白子灏,大帅府将来可能还会有二耗子三耗子四耗子;没白子灏,她养下来的那只大耗子就是白大帅那笔庞大财富的唯一继承人。
到了那个时候,白大帅还可能让叶东卿把大耗子带到千里之外、跟着她姓叶吗?
叶东卿这个名不副实的正房奶奶一滚蛋,她作为孙少爷的生母,未来会有何种富贵前途,可想而知。当然,做寡妇不是什么好事情,但是她不在乎——有好些别人认为很要紧的事情,她都不在乎。
横竖她不受身份的束缚,“寡妇”二字,管不住她。
白子灏在医院里昏迷了三天,到了第四天,他醒过来了。
三天里,大帅府内该来的人都来了,包括叶东卿。但白子灏受伤的消息依然是被封锁着的,因为这是一桩大事,白大帅在前线已经是焦头烂额,三姨太太和老管家都认为不能让白大帅在这个时候得知家中的惨剧。
事情被压了下来,直到白子灏今天苏醒。
刚醒过来时,白子灏还是懵懵懂懂的,甚至没有察觉到身上的异样。喝了一点水说了几句话之后,他很偶然的歪了脑袋向下望,结果就发现棉被起伏得不对。
盯着棉被足足愣了一分多钟,他挣扎着坐起身,掀开棉被向内看。
下一秒,他疯狂的哀嚎了一声。
这一嗓子是真够惊人的,看护妇推着希灵从门外经过,轮椅上的希灵竟被他的声音震得一颤。头也不回的抬起一只手,她示意看护妇停下来。
房内的呼号一声惨过一声,医生们从走廊尽头匆匆赶来。轮椅上的希灵隐匿在走廊暗处,面无表情的只是倾听。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想。
抬手将额前的一丝卷发掠到耳后,她冷着漆黑的眉眼,翘起嘴角无声一笑。
白子灏哭,白子灏闹,可他很快就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肺部感染,双腿创面愈合得也不算好。
他长久的昏迷、发烧、梦魇,飞快的瘦成了一具骷髅。在这同时,希灵拆了手脚绷带,也露出了一块块的血痂。
全是皮肉伤,所以也就只有血痂。
先白子灏一步的回了大帅府,希灵来不及照镜子,先去瞧了容秀——在医院里,她给容秀打过电话,让她不许乱走,自己也不用她来看望,她目前的唯一任务,就是好好照顾耗子儿子。
如今冲进容秀房里,她看容秀安好,耗子也安好,一颗心便彻底落了地。然后派人请来了三姨太太和老管家,她端坐在两人面前,心平气和的说道:“子灏遭了这样的大难,父亲在河南知道吗?”
三姨太太和老管家对视了一眼,都感觉今天这个小姨奶奶有点不对劲——小姨奶奶不是个小丫头吗?怎么一场车祸过后,她忽然变得苍老了?
“不敢让他知道。”三姨太太答道:“他在河南那边,打仗打得不顺利,我怕他知道了家里的事,心里更乱。再说他知道了也是无用。”
希灵反问道:“那你们就打算把事情隐瞒到底,让父亲回家之后自己发现了?”
三姨太太被她问得又是一怔:“少爷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大帅晚几天知道,想必也无妨。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大局。”
希灵点了点头:“哦,你们。”
此言一出,老管家和三姨太太都有些坐不住——他二位确是清白的,然而常在一起商量家事,看着也确是有点不那么清白。
希灵继续说道:“子灏如今在医院里,昏一阵醒一阵的,两条腿始终是化脓,又在发作肺炎,全靠着镇定剂才能睡几个小时的觉,这样的情况,你们竟敢说他是没有危险的?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他若真是有了三长两短,你们能负责任吗?父亲回不回来,是父亲的事情,你们就敢替父亲做主了?”
说到这里,她站了起来:“子灏是我的男人,也是我儿子的父亲。他的生死,旁人可以不关心,我是必要关心的。你们若是执意要瞒着父亲,我也没办法,但将来父亲回来了,若有责任,全是你们的事!你们若是担得起,那就请担吧!”
第51章 杀机(四)
希灵口中的“责任”,没人担得起。叶东卿不掺合白家的事情,也不发话。于是一封电报发往河南,三姨太太决定向白大帅实话实说。
白大帅,据说,看完电报,腿就软了。
白大帅没有给出回天津的具体日子,反正他如今已不恋战,只求突围。大帅府内的人们除了等待,也就别无他法。
白子灏命硬的程度,真是出乎了希灵的意料——他那样绝望,那样苦恼,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两条断腿烂了又好好了又烂,然而最后终于还是生战胜了死,好战胜了烂。身体的热度一天一天的退下去,他又活了。
医院再好,终究比不过家里舒适,所以他在刚能见天日的时候,便出院回了家,横竖家中也有医生昼夜待命,照样可以及时的给他疗伤换药。
仰卧在柔软的大床上,他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热血筋骨全没有了,他瘦成了一副干枯的架子,并且残缺不全。
死了,化成白骨了,也还是残缺不全。
他想不起那一夜自己到底是如何把汽车开进河里的了,只在绝望之余,又隐隐的纳罕,因为仿佛昨天他还在活蹦乱跳的到处跑,然而不过是睡一觉的工夫,他那两只结结实实的脚丫子就没了,笔直的两条小腿,也没了。
他始终是没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切,好像脑筋僵住了,无论如何,想不通。
旁人的安慰是无济于事的,嗡嗡隆隆的说话声音反倒让他心乱如麻,他本来脾气就大,如今更像是疯了一般,连叶东卿都被他骂了出去。
希灵因为不多言不多语,所以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