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在上海,你也知道,他现在不方便回北边来。我这一趟到奉天找你,就是为了替陆老板向你报声平安。”
说完这话,他等了片刻,没等到回答。抬头去看希灵,他就见希灵安详的望着自己,像是胸有成竹的得道人,静等着自己这个妖魔鬼怪现形。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封皱皱巴巴的信。这信从南到北,经了好几个粗人的手,未经妥善保管,信封已经不干不净。他把信往希灵面前一送:“有这个,你看看这个,陆老板给你的信。”
希灵接过信封一撕封口,从里面抽出两张纸片,一张是花旗银行两千块钱的支票,另一张是折好了的信笺。她慢条斯理的先把支票正反两面看了看,然后展开信笺,垂下眼帘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身前飘来了一片阴影,是小桐不声不响的靠近了,从她肩头上探了脑袋,和她一起看。
看到最后,她抬起头注视了许大驴,嘴角僵硬,面孔惨白,黑眼珠一圈一圈的湿润加深了,白眼球瞬间布满了一层红殷殷的血色。额头薄薄的皮肤下,青紫色血管蜿蜒暴起,一跳一跳的直延伸到了太阳穴。
她开了口,声音沙哑得没了性别:“他怎么直到现在,才告诉我?”
许大驴被她吓着了,不由得退了一步:“我、我也不知道啊。”
希灵不再理会他,而是慢慢的转身望向小桐。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小桐的腕子,她没说话,只是瞪着他哆嗦。小桐连忙抬手一扶她的腰:“太太,你别——”
话没说完,希灵直挺挺的向旁一倒,竟是晕了过去。
小桐眼疾手快的弯腰一把抱起了她,恶狠狠的看了许大驴一眼,他拦腰抱着希灵,大踏步的往里走去。
希灵不知道自己昏迷,她只觉得自己是闭了眼又睁了眼,黑暗只是一眨眼间。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她扭过头,去看坐在床边的小桐。小桐正在试着掰她的手指,她抬起手,这才意识到自己五指一直紧攥,把信笺和支票快要一起攥烂了。
一点一点的,她调动了神经,很艰难的翻了个身。对着玻璃窗外的明媚阳光,她慢慢的松开手指,将信笺和支票一点一点的抚摸平整。把信看了一遍,又把支票看了一遍,背对着小桐,她说了话:“你把柜子打开,把他的那套西装拿过来。”
小桐不声不响的起身走去,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套新西装。捧着西装走到床边,他单腿跪上床,欠身把西装放到了希灵面前。
希灵坐起来,展开了西装细细的看,又伸了手掌细细的摸。小小的心脏在窄窄的胸腔里疯狂鼓胀,她不能再沉默了,再沉默,她就要爆炸了!
于是,她以一句最平淡的闲话开了场:“这种料子,秋天穿正合适。”
然后,她低低的笑了一声:“真是个坏人,比我还坏。是不是男人天生比女人心狠?”
扭头望向小桐,她忽然很孩子气的抬起双手,食指拇指围了个圈罩着自己的眼睛,一笑笑出了一口小白牙:“俩大眼睛!”
小桐没有笑,小桐冷着脸看她。
希灵很孤独的做着鬼脸,小桐不捧她的场,于是她放下双手,露出了满眼的泪。抽抽鼻子,又一咧嘴,她张开双臂向后一倒,呜呜的哭出了声音,两条腿伸长了,她蹬着小桐紧贴床边的腿。忽然抬手捂脸一翻身,她趴在床上,彻底变成了嚎啕大哭。
哪有这么坏的人?哪有这么狠的心?这么久了,就敢一封信都不给她,就忍心让她以为他死了。这老狐狸,这王八蛋!他当她是金刚不坏之身,禁得住他的吓了又吓?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了,她把涕泪涟涟的面孔往那身西装的怀里埋。
一只温暖的手试探着扳了她的肩膀,小桐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你别哭了,你还怀着孩子呢。”
希灵拼命的摇头,不让小桐管自己。她岂止是想哭,她还想疯!忽然爬起来拿起那封信,她面目全非的转过身,她把信一直递到了小桐脸上去:“你再给我看看……”她哽咽着说话,字不成字、句不成句,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给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小桐接过了信,当着希灵的面,当真是低声又读了一遍。希灵微微偏着脸,竖着耳朵凝神的听。听到最后,她自己伸腿下床,穿上拖鞋往外走。小桐追出去时,发现她站在外间的脸盆架子前,正拧了一把毛巾用力的擦脸。
“小桐。”她强压抽泣,对着墙上一面玻璃镜子开了口:“先生的事情,你要保密。让汽车在外头等着,我一会儿还得出去一趟。”
小桐不假思索的问道:“你干什么去?”
希灵习惯了他那愣头青式的关怀与无理。放下毛巾理了理头发,她说道:“我去剪剪头发,给咱们两个一人添几身新衣服。等我把厂里的事情安排安排,然后你跟我去上海。”
话音落下,她对着镜子一偏脸,又一抬睫毛,微笑作态。
小桐惊讶了:“他不是让你在这儿等着他吗?”
希灵答道:“我等不了,他不来,那我找他去好了。”
“你还怀着孩子呢!”
“怕什么!我不说,谁看得出我是怀了孩子的?”
“你老老实实的在家呆着不行吗?”
希灵对着镜子,又做了个顾盼的姿态,同时斩钉截铁的答道:“不行!”
第128章 千里寻夫(一)
希灵进了城里最阔气最摩登的理发店,让理发匠按照本季巴黎最流行的发式,把自己的头发又剪又烫,然后顺路进了洋货铺子里,她买东洋胭脂西洋粉。自从“守寡”之后,她一直是算计着花钱,总惦记着要给孩子攒家当,但是今天她破了戒,爱什么买什么,什么贵买什么,“不过了”!
衣裳也捡最新式的样子做,把腰身尽量的向上提,让裙摆遮住隆起的肚子。有了新衣裳,还得配新袜子新皮鞋;外头这样新,里头的内衣裤吊袜带,当然也得新。希灵的眼睛还红着,然而闭着嘴哼着歌,心里头一阵一阵的刮大风,风是狂喜的风,呼啸而来,吹得她方寸大乱、如坠五里雾中。
傍晚时分,她回了家。工厂前门正是放工的时候,女工们成群结队的往外走,她便让汽车停到了后门。小桐迎了出来,把汽车里的大包小裹往屋子里拎,希灵告诉他:“一会儿你去路口的裁缝店,我把你的衣料子直接放到那儿了,你晚上过去让他量个尺寸就行。”
小桐忙忙碌碌,头也不抬:“我有衣服穿。”
希灵说道:“我可不带土包子出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