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一些细枝末节。
比方说那日不知怎么,西邦东邦大轩三方的军队在胡落山脚下发生了一次不小的冲突。
不知怎么,据说有一位大轩女侠忽而大开杀戒,将宇文晗带领的西邦军与达尔带领的东邦军杀得七零八落。
再后来天音教教主出现,将那女子怀中的尸体带走了,那女子便安静了下来,后来三方的军队便也散了,毕竟谁都不想将事情闹大,更何况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混战。
宇文晗与达尔在确认骆潇已死的情况下才撤了兵,而余春南带的大轩人马显然长途跋涉而来,不熟悉沙漠作战,况且已找回了苏依枝,便见好就收打道回府。
又据说她已回王府三个月了,一开始不吃不喝,一动不动地在桂树下一坐就是一整日。
她有时候笑,有时候痴,但若是有人喊他与她说话又很快回复正常。
她很喜欢黑色,比方说墨水或是黑玉,古井或是黑夜。
那天见到一身黑衣的楚有貌迎面走来,她不知怎么两眼发光,冲着他就扑了上去,幸好一旁的言端见状连忙将她接住,不至于让周围的奴仆看笑话。
奇怪的是,她像是没有见到走在前头一身明黄衣服的言端,以及言端身后跟着的她二哥。
原来今日是苏易柯登门拜访。
两兄妹在房中坐定,苏易柯也不多说废话,伸手从怀中拿出那只绿色的锦囊,苏依枝一见之一愣,伸手要夺,苏易柯却又将锦囊往怀中一带。
“二哥你……”苏依枝脸色一变。
当年她走之时二哥将此锦囊交给她,当她回来与言端成亲时便将锦囊完璧归赵,还给了苏易柯,因此这只锦囊才会一直在他手中。
“小枝,这只锦囊,你现在想要回去吗?”
“……二哥,可以吗?”
“你得告诉二哥,你嫁与英王之前还有这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苏依枝略一踟蹰,走至窗边,伸手一把推开窗牖,缓缓开口。
其实她与骆潇之间也并没有什么刻骨铭心,有的只是误会与伤害罢了。
言毕,苏易柯正色道:“小枝,难道你不想知道二哥与这个锦囊之间的故事吗?”
没等她回答,苏易柯自顾自说了下去。
他小时候借口学武,瞒着家人闯荡江湖,遇见了初出茅庐的败絮公子骆潇,两人不打不相识。他这个人又没有正邪之见,于是结为兄弟,结伴游过苍山五老石,见过南崇什刹海,后来听闻他要回到家中,今后不再涉足江湖,骆潇便将一支短笛相赠,苏易柯便一直将短笛放在贴身的锦囊里。
他边说边将锦囊递给了苏依枝。
“二哥当日只当你是心甘情愿嫁与英王爷,并不知你不仅遇见了骆兄,又与他有此奇缘,若是早知道这一年你是这样过的,二哥绝不会让你嫁给英王爷。”
苏依枝眼中的泪水不知何时夺眶而出,自那日来她头一次哭了出来。
“可是他已经被我害死了,二哥……若不是我逼他走,他又怎么会遇上穆黎,小桃全因我而死,他又为何要替我而死……他怎么会是穆黎的对手?”
“人死不能复生,小枝,我知道骆兄的为人,不论他从前做过什么,他是真的喜欢你。”苏易柯叹息道。
“二哥,你帮我去跟英王说情,他再也不肯让我执掌一言堂了,哪里都不让我去……”
“你还想去哪里?”苏易柯一愣,“难道你还想到关外去?还想去连朔大漠,胡落山?”
苏依枝低头沉默不语,苏易柯又叹了口气,道:“小枝,你还不明白骆兄的良苦用心吗?他怕自己药石无医,将桃知华的死全揽在自己身上,只望你远离这些恩恩怨怨,是是非非。”
苏易柯又坐了良久,说了许多劝慰的话才走。
到了晚间,苏依枝独自坐在桂树下,翻来覆去看着手心这支短笛怔愣出神,不觉放在嘴边呜呜吹奏,她吹得太入神而没发觉,根本不成调。
这是一支小玉笛,比骆潇手中那支白玉骨笛小了几号,样式上看却是一模一样。
她不由心中一酸,他做这支短笛之时,心中想的怕是公孙晓真吧?
楚有貌亦如往常那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有貌,为什么你要一直跟着我?”
“因为……公子吩咐过。”
“骆潇已经死了。”
“我知道。”
“为何你还不走?”
“我答应过公子会永远保护您,就像这院中的桂树一样,活着一天,便在此守着一天。”
“桂树……”苏依枝喃喃道,“怎么已许久不见老罗?”
“在下听说……老罗死了。”
“听说?听谁说的?”苏依枝眯起眼逼问道,“是不是楚有才告诉你的?”
“这……”
“他从胡落山飞鸽传书给你的,是不是?”苏依枝像是无意间问道。
楚有貌低头不语。
“以前我问起老罗,你们只会说他回乡下了,可今日却直接告诉我说他死了。”她顿了顿,又道,“老罗出现的时候,你便来了,骆潇死了,所以老罗也死了,骆潇就是老罗,是不是?”
“这……”楚有貌苦笑,“恕有貌无以奉告。”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他走后,苏依枝颓然倒退数步,直到倚到树干,浑身像是忽而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软弱无力。
“小人……的名字不值一提,大家都叫我老罗。”
“王妃,可是不开心?”
“这棵桂树会永远立在这里,陪着王妃……”
耳边老罗故作苍老的声音传来。
原来如此,原来他已什么都知道了,他不仅见到了她成亲,而且将楚有貌留在她身边照应她,指导她练功,只因他并未将她放下,他还惦念着她,怕她过得不好。
而这些事,她却连一个字都不曾知道,也从未想过。
是啊,堂堂败絮公子,天音教左使,东邦驸马,会到千里之外的英王府中,为着那已嫁为人妇,贵为王妃的女子,易容成一个小小的花匠?
说出去谁信?
不知何时月上中天,几滴泪珠悄然消散在清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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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言熙与言端的堂叔安王爷生辰,大摆筵席,英王携王妃赴宴归来,不知怎么那晚言端一直盯着一个坐在帘子后头抚琴的女子出神,不免多喝了几杯。
苏依枝其实与他差不多,那琴音一出现便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那人已极力掩饰。
不由被琴音勾出几分许久不起的痴念,又碍于蒙纱并未尽兴吃喝,回到府中之后又偷偷从厨房中翻出几坛陈酿,一解烦闷。
当她喝得半醉,踉踉跄跄行到后花园之时,却见言端不知何时坐在望月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