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周瑾的是氐人,害周瑾的是汉人,天底下的人有好有坏,为何乔羽偏要把一切都怪罪到胡人的身上?为何她要迁怒自己?但他不想让周望舒难做,况且自己横竖无事,亦无须让岑非鱼出来抱不平,再添风波。
周望舒语气平淡,对白马说:“不关你事,是她迁怒于你。”继而对乔羽说,“请您莫要滥杀无辜。”
乔羽不为所动,笑道:“胡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你若不忍心动手,那就让开。”
白马觉得乔羽的“胡人即原罪论”完全不对,想要出声与她争辩,却被岑非鱼捏了捏肩膀。他侧目望向岑非鱼,见对方做了个口型“让溪云自己说”,这才继续保持沉默。
周望舒的心里,应当有一个结,若不是自己解开,便会成为一个死结,永远绑住他。
周望舒挡在乔羽面前,一动不动。
他闭目沉思片刻,再睁眼,是已经考虑清楚,对乔羽说:“白马曾救我于危难,助我找到并州军的内奸,他的部落受此牵连,被人毒杀灭族。但他在我落难时,仍旧对我不离不弃。多年来,他一直记得我的那一点小恩惠,知恩图报。”
白马听得周望舒此言,不禁微笑,觉得自己脚底长了翅膀,几乎飘上天去。
岑非鱼见状冷哼一声,伸手强行把白马的嘴角往下扯,觉得自己头上好像长了草,有点儿绿绿的。
周望舒握剑的手突然一紧,道:“其实,人心是相同的,无论胡汉,皆有好坏。你如此滥杀无辜,与你所恨的胡人有何不同?”
乔羽不再多说,直接挥剑刺来。
周望舒犹疑片刻,提剑相迎。
两柄剑均长七尺三寸,青玉为柄,夜里看来几乎一模一样。只听“叮”地一声,两把剑的剑尖竟刚好触在一起,在漆黑夜色中炸开了一点金白色的火星。
火光稍纵即逝,周望舒与乔羽一触既分,各自退后数步,准备第二轮的交锋。高手过招既是如此,不在于招式华丽炫目,在乎一毫一厘。
乔羽的嗓音细柔,声音大起来后就变得有些尖锐,夜间听来格外怪异:“你要为个白雪奴与我作对?”
周望舒:“我只是觉得您做得不对。”
乔羽一愣,下手越发凌厉——二十七年来,这是周望舒第一次忤逆她。她的功夫远在周望舒之下,两人却仍旧打了好一阵,看起来更是胜负难分。
事实上,周望舒并没有真的想与母亲一较高下,他的剑不是剑,而是沉默的反驳,和无声的抗拒。
这是一场母子间的博弈,作为母亲,乔羽只须以武力和权威取胜;作为儿子,周望舒既无法用简单几句话来说服母亲,又绝不能用武力降服母亲,他只有一种获胜的可能,那就是乔羽主动停手。
现在看来,周望舒的胜利遥遥无期,他只能与乔羽僵持着,期待她的恍悟。
夜风忽起,绑住谢瑛的木头架子也在风中被摧折了,忽然间噼里啪啦掉落在地上,带着他的尸骨,被吹得四分五裂。
白马让岑非鱼看着这两人,不要打伤。
岑非鱼则自动理解成不要打死,站在一旁看起热闹来。
白马跑到檀青身边,把他摇醒:“檀青?你伤了不曾?”
“睡得好好的,吵个屁。”檀青悠悠转醒,先是对白马一顿敲敲打打,看他没事才放心下来。然而,当他的视线掠过白马,望见院中缠斗着的两人,不禁瞪大双眼,“先生怎么变成两个了!”
白马倒抽一口凉气,看傻子般看着檀青,问:“你难道从未察觉?”
檀青正要还嘴,突然又瞪大眼睛,瞳孔剧烈收缩。
白马以为他又要大惊小怪,准备数落他一顿,不料檀青一把抱住自己,迅速侧向一滚。
凌厉的寒风擦过白马的脸颊,他凝神而视,发现那是一根从自己背后射来的寒铁短箭!箭有拇指粗细的,似以臂弩射出,速度与威力均比寻常箭矢高上数倍。
箭矢通体漆黑,毫不反光,几乎与夜色融于一体。故而,檀青发现的时候,箭矢已至面前。他想也不想,抱住白马,向左侧一滚,堪堪避开飞箭。
只听一声裂帛音,锋利的三棱形箭头旋转着划破了檀青的衣服,在他背上划开一道自左肩胛延伸至右腰窝的深长血痕。
“檀青!”白马发出一声怒吼,顺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寒铁箭,运起内劲灌注其中,反手便把这箭矢朝其来向猛力掷出。
浓墨般的夜色中,白马一对绿眸闪着寒光,像极了一面裂开缝隙的冰湖,冷冽,危险。这一箭掷回,蒙面的黑衣人始料未及,竟被插中胸口,登时没了呼吸。
死去的黑衣人咚的一声自墙头摔下。
数十名躲藏在墙外的蒙面黑衣人同时一跃而起。他们没有说明来意,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唯一露在外面的双眼包含杀气,或持刀疾跑,或举弩瞄准,均是对准了两个少年所在的方向。
白马汗毛倒竖,直觉他们是来灭口的。
灭谁的口?朝向两个少年人,自然是来灭赵桢遗孤的口!
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不多,然而每一支都威力十足。
岑非鱼没有武器,顺手抓起香烛和小铜鼎,向黑衣刺客掷出,令其中两人瞬间毙命。
“你两个躲开!”他一脚踢开摆放周瑾牌位的小方桌,挡住射向白马的箭矢。方桌撞开了大多数的箭矢,但仍有不少箭刺穿了桌板,射向前方。
白马抱着檀青狼狈地闪躲,凭着生存的本能在地上翻身侧滚,接连避开五六只寒铁弩箭。每一次都万分险要,但每一下都只是堪堪避过。
庭院很大,周望舒在乔羽的纠缠下无法脱身前来相救。
岑非鱼则缴了刺客的手中刀,提刀直冲上前,与他们打成一团,挡住了大部分刺客前行的道路。
仅有两名刺客从侧面突袭而来,持刀近距离截杀白马与檀青。白马躲得辛苦,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放松过抓着檀青的双手:“别怕,周将军在保护咱们。”
檀青咬牙强撑,他方才昏迷了一段时间,以为这是“先生”派来杀害白马的暗卫,故而一把推开白马,自行躲避,喊道:“你快跑,先生不会对我,嘶!不会对我下手的!快跑!”
一颗血珠落在岑非鱼的眉骨上,随风划过他的眼角,将他的眼底染成血红。站在他周围的八名刺客,仿佛已被定在原地。
岑非鱼一扬手中刀,甩出一连串腥臭的热血。
八名刺客如同被甩掉的血珠一般,接连倒在地上,瞬间身首分离。
突围而来的两名刺客配合默契,接连出击,将白马与檀青逼至角落。
“放你娘的屁!你的脑子被狗吃了吗?躲在我身后!”白马向檀青大吼一声,眼神一晃,发现檀青方才落在地上的长枪,脚尖轻轻一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