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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马受伤了,又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他不敢乱来,终于消停下来,搂着白马,在他耳边说:“敬鬼神而远之。别人我不知道,但父亲死后,我常常梦见他,刚才我还梦见二叔了。”

    岑非鱼说着,伸手轻轻覆住白马睁得滚圆的眼睛,让他乖乖睡觉,像讲故事一般喃喃着:“我师父说,鬼魂是回归自然的真实,他们进入了永恒的安宁,人死后魂归灵山,待机缘到来,便会再次进入凡尘。所以,死亡并不是真正的终结,我们都不必太过伤怀。有些人阳寿未尽,便会徘徊在人间,我家中应当确有冤魂,这座古宅里亦然。”

    白马点头,道:“往后不吓你就是了。”

    岑非鱼失笑:“我父和二叔都在帮你,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白马睡眼朦胧,问:“可为何我很少梦到父亲?”他说着说着,渐渐入睡。

    岑非鱼等了片刻,才长叹一口气,道:“他的尸骨,没有回到故土,灵魂不得安息啊。我会和你一道,把他接回来的。”

    白马已然入梦,哼哼着往岑非鱼怀里钻。

    ※

    话分两头,岑非鱼与白马离去后,散发着腐蚀焦臭的庭院里,只剩三人。

    周望舒抱着檀青,与乔羽对峙:“母亲,你要做什么?”

    乔羽斜睨一眼,道:“这小子已没有利用的价值。”

    周望舒摇头,道:“我不能再听你的。”

    檀青感受到乔羽锋利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寒颤,动了两下,对周望舒道:“先生,您先放我下来吧。”

    周望舒紧抓着檀青不放,低声对他说:“你受伤了,莫动。”

    檀青偷偷看了看乔羽,再仔细地打量周望舒,见这两个人俱是身材颀长,气质冷淡疏离,终于明白为何“先生”对自己的态度总是变来变去,因为戴着面具的人,一直都有两个。

    不过,更让檀青惊异的,是周望舒的模样——他生得可真好看,皮肤极白,眉目浓黑,彷如一位画中仙。

    周望舒虽气质冷淡,但一双眼睛却很温柔,像是寒夜中冒着蒸汽的温茶。他用这样的眼睛,看着檀青笨手笨脚地学武,他用这样的眼睛,看着檀青累得呼呼大睡。然后,他帮檀青掖好被角,在他的床头放一碗喷香的麦芽糖。

    总在不经意间做出令人温暖的举动,才是真正的周望舒。

    周望舒问乔羽:“母亲,您为我改名望舒的时候,在想什么?”

    乔羽答道:“只是隐姓埋名而已。”

    周望舒摇头,笃定道:“你是想让我,成为你手中的一把剑。”

    乔羽莫名其妙,道:“你是吃错药了么?”

    周望舒苦笑,道:“从小,你便把我送去你师门峨眉,并非想让我学道,只是想让我习武,没日没夜地习武。儿时,我吃过一次麦芽糖,你打了我一顿,后来再不让我吃甜的东西。你给我喝药,绝了我的痛感,让我比同龄人长得都高大强壮,还是为了习武。你说父亲的遗命,是让我做齐王的门客,我发现梁炅并非善类,你却坚持让我跟随他,不过是为了借他的势发展怀沙。”

    乔羽越听,脸色越是苍白:“你要怪我?”

    周望舒叹了口气,道:“我说这些话会令你伤心难过,故而,很多话我一直都没对你说,以后也不会再说。可是母亲,我想做你的儿子,而不是你手中的一把剑。”

    周望舒几乎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这句说完,他舔了舔嘴唇。

    檀青觉得十分难过,假装伤口疼,把手环过周望舒的后颈,紧紧地搂住他。

    周望舒的嘴唇碰到了檀青的额头,两个人彼此都有些不自在。

    “我会长大,父亲的旧部会变,所有人都在向前走。我不希望你总是停在过去,我希望能你能放过自己。”周望舒抱着檀青,与乔羽擦肩而过,停了下来,把怀中的木盒递给乔羽,“爹已去了十六年,你如此满心恨意,他亦不得安息。”

    乔羽独自站在夜色中,过了很久才打开木盒。

    周望舒回到父亲的旧房间,重重阖上门扉。他把檀青放下,点了灯烛,烧了热水,为他清理伤口。

    檀青背上皮开肉绽,额头滚烫,脸颊微微泛红,浓黑的睫毛像是两把不停挥动的扇子,整个人轻微地抽搐着。

    周望舒拿着热布巾,为檀青擦干净背后的血污,发现他的后心处有一个很旧的伤疤,那伤疤应当是匕首刺伤,位置距离心脏很近,看得出下手的人原是要杀死檀青的:“何时留下的伤?”

    烛光微明,在这样柔和的橙光下,冰冰冷冷的先生竟也显得柔软起来。

    檀青满脸通红,对周望舒的问话无有不答,道:“那是四年前,我父亲去世了,哥哥为了争家产,让人杀我。我大难不死,逃了出来,正巧被人贩子抓来洛阳。不过,哥哥娶了我母亲后,母亲郁郁而死,我也不想再回去了。”

    胡人的习俗,连妻子亦是父死子继,檀青知道哥哥娶了母亲,并没什么稀奇。但他三年来,半步不曾离开洛阳,为何还能知道母亲郁郁而死?

    除非他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孩子。

    若是别人,说不得会多问几句,但周望舒对此毫不关心。他只是点点头,道:“眼下局势未明,你还有危险,暂时待在我身边。待到风波过去,你便可自由行动。”

    檀青听了这话,挣扎着爬了起来,道:“不不不!我就想待在你身边!”

    周望舒被他这直愣愣的话给惊住了,半晌不发一言。

    檀青知道自己讨了个没趣,岔开话题,问:“那先生呢,待到风波过去,你想去哪?”

    周望舒摇了摇头,道:“不知。或许去访游名山大川,感悟天地大道。”

    檀青读过书,擅长于周望舒这种有文化的人分辩:“先生,子曾经说过‘未知生,焉知死’,未知人道,何以晓天道?”

    周望舒点头:“你说得,也对。”

    檀青打蛇随棍上,忙说:“让我跟着你吧!先生,你不与人在一起,什么时候才能了悟人道?”

    周望舒不再说话。他费了一番功夫,为檀青上了药,包扎好,继而转身走到窗边,盘腿坐在桌上打坐。

    灯烛烧到尽头,冒起黑烟。

    檀青没敢睡着,双眼偷偷睁开一道缝,偷偷观察周望舒,见他推开窗户。

    银汉迢迢,星河如瀑。

    周望舒闭眼调息,说了一声:“好。”

    远处有人在弹奏古琴,是一首《凤求凰》。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大风起,弦断曲未央。

    第三卷 江南一夜

    第6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