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
自八月初十起,洛京全城戒严,朝廷对谢瑛党羽进行清算。
太傅谢瑛风光一时,终因谋反被诛。此中虽有蹊跷,但他犯尽众怒,得此下场,时人无不额手称庆,甚至无人愿意为他收尸。
谢瑛谋反第二日,萧后重回惠帝身边,洋洋洒洒列一名单,命禁军殿中郎孟殊时诛杀谢瑛亲党。中护军吴见安、侍中吴允、主薄杨茂以及大小官员共五十八人,皆夷三族,死者数千人。
未免先帝顾命诏书闻于四海,萧后暗中命李峯血洗谢府,烧其宅院。
洛阳城中血流成河,天地间都飘荡着朦朦胧胧的红光。
到了斩首谢瑛亲弟,早已辞官归种草养猪的谢珧时,他跪在断头台上大呼冤屈。
官吏问其因由,谢珧请人前往家族宗庙,从石函中取出一封奏折,乃是他辞官前对先帝所上的谏言,“历观古今,一族二后,未尝以全。”两人立一赌约,若谢珧不幸言中,请免己一死。
谢珧涕泪横流,言其已然获胜,死罪当免。
刀斧手收起大砍刀,望向主持行刑的官吏。
谢珧眼光长远,从不私结朋党,且早就与自己的亲哥哥谢瑛划清界限,此番无辜受累,同僚为其深感惋惜,准备顺水推舟保他一命。
正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来人驾一匹枣红汗血马,直冲断头台来,正是楚王梁玮。他马缰一甩,脚尖一点,纵身跃上断头台,夺过刀斧手手中的砍刀,朗声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岂可因一赌约而违背法理?”说罢手起刀落,一甩衣袖,来去如风。
一道鲜血溅起三丈高,谢珧的头颅应声落地,死不瞑目。
楚王风风火火冲进宫,走上含章殿,见大臣们正与惠帝争论谢太后的去留。
惠帝不忍斩尽杀绝,准备下旨令太后一切如故。
有人谏道:“谢皇太后党其所亲,为不母于圣世,一切如旧,恐有不妥。以微臣愚见,当依照汉废赵太后为孝成后的先例,将其贬黜为武皇后。”
梁玮从鼻中挤出一声轻哼,朝皇帝行过参拜大礼,立即反驳道:“皇太后题帛为书,缚以箭矢尾羽上,射至城外,为反贼求援。此乃谋危社稷,怎可复配先帝?”说罢,一手拍在惠帝桌上。
惠帝大惊,以为自己的龙桌又要碎了,但定睛一看,却见一张带血的帛书,字是谢太后的字,书云“救太傅者有赏。”证据确凿,惠帝虽十分伤心,亦无可奈何。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与萧后低语一阵,终于下诏,曰:“贬其尊号,废诣金墉城。”
金墉城在洛阳西北角,非是一座城池,而是魏明帝所造的皇家园林。魏帝禅让于周后,迁居于此,故此地形同冷宫,而来荒废数十年,杂草丛生,道不通行。谢太后被禁足其中,三月无人过问,不知为何,三月后才人前往探视。太后被发现时,尸骨已腐烂生蛆。
而这,仅仅是周朝荒唐闹剧的开端。
※
八月十二,白马一行四人动身前往江南。
岑非鱼让人从青州牧场带来两匹爱马,其一乃是河曲马,通体乌黑,四足踏雪,耐力极强;另一匹是紫燕骝,黑鬃黑尾,色呈棕红,轻灵迅捷。
“我听父亲说,当年楚霸王的坐骑便是乌云踏雪。”白马一眼便相中了那匹河曲马,轻轻抚摸马缨,先贴在它耳边,悄悄地说了两句奉承话。
岑非鱼骑在雪白如玉的照夜背上,问:“你会骑马?”
白马扬眉一笑,反问:“你见过不会骑马的胡人?”
檀青偷偷望了周望舒一眼,黑漆漆的眼珠骨碌一转,忙说:“我就不会骑马。”
白马知道他在耍心机,并未揭穿。
岑非鱼被白马的笑容晃了眼,装模作样甩了两下缰绳:“起个名儿,归你了。”
“那怎么好意思?”白马对这匹乌云踏雪垂涎三尺,岑非鱼若给他别的东西,他断然不会要,但是一匹名马,他实在难以抗拒。白马假意推辞一番,心道“你可千万不要当真”,终于在岑非鱼的再劝说下,“不得已”收下这匹宝马,摸着下巴道,“此马四足踏雪,如腾云驾雾,便叫……腾云驾雾,黑将军?”
岑非鱼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缝,仍旧硬着头皮称好。周望舒不在意此类细枝末节,并未发表看法。只有檀青啧啧两声,说:“真土,跟蛐蛐似的。”
白马没读过书,不禁脸一红:“那你给起个好的。”
檀青老神在在,道:“简单!二爷的马是白马,不不不,二爷的马叫照夜,那你这匹就叫乘云。照夜乘云,一白一黑,般配。”
白马实在看不出哪里般配,但见岑非鱼和周望舒都露出赞许的目光,便当檀青起了个好名字。他翻身上马,御马在原地慢慢走了两圈,绕到檀青背后,突然让乘云用脑袋拱了对方一下。
檀青险些摔了个狗啃泥,踉跄两步,撞上周望舒胯下的紫燕骝。
他抱歉地望向马上人,却见对方什么都不说,向自己伸出一手。他顿时心花怒放,搭着周望舒的手,踩着马镫,一个跨步翻身上马,哪有半点“我就不会骑马”的样子?周望舒看得明白,却并未赶他下马。
檀青问:“先生不给马儿起个名?”
周望舒道:“除了望舒剑,我不曾有东西用得长久。”
檀青挠挠头,小声说道:“我本姓段,叫段青。”
周望舒点点头:“段氏鲜卑,你是贵族?”
鲜卑是游牧民族,起源已不可考,发迹于蒙古草原,世代为匈奴所役使。汉朝时,鲜卑曾随匈奴侵攻中原,而后向汉朝称臣,又联合北方夷族攻打匈奴,占据了整个蒙古草原。只可惜,三国纷争时,诸葛亮北伐,鲜卑不知为何,连蜀抗魏,首领临阵时,意外为魏国刺客所暗杀。从此,鲜卑部落离散,分裂为慕容氏、宇文氏既段氏三部,多年来互相征伐,内忧不解,外患难除。及至周朝,段氏鲜卑向中原称臣,实力为三部中最强。
段氏鲜卑,只有首领一脉姓段。周望舒很容易便从姓氏,猜到了檀青的身世,但他并不惊讶。想来这世上,很难有什么事能让他惊讶。
檀青失笑:“未免兄弟相残,我不会再回去,还请先生为我保密。”
周望舒点点头,转而看向岑非鱼,道:“官道上恐有埋伏,我们取道山中,从燕子矶渡江至建邺。二哥可准备妥当?”
岑非鱼以白马马首是瞻,问:“原地骑马有什么意思?”示意他玩够了就启程。
白马曾乘乌朱流的汗血宝马出逃,可见在御马上很有一手,很快便掌握了乘云的脾气,跑得越来越快。他闻言,撒开缰绳,大笑着向前狂奔,活像一匹终于回到草原的野马。
岑非鱼催马前行,追在白马身后,喊:“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