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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檀青低着头,拿一根树枝在地上刨土坑,冷不防被岑非鱼轻轻一掌推上树梢,刚好落在周望舒身旁。他连忙擦干净满手泥,支支吾吾道:“先生,你、你……冷么?”

    周望舒只说:“夜来风凉。”

    于是,檀青便留在周望舒身边,与他并排坐着。

    岑非鱼知道白马体寒,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胸膛上焐着。

    白马微微有些睡意,但太过兴奋,一时间无法入睡。他靠在岑非鱼肩头,戳着对方的小腹,道:“说个故事来听听,你不是很能说么?”

    周望舒与檀青似乎都有些紧张,僵硬地靠坐在一起,听见白马出声,俱是长舒一口气,伸长了耳朵听故事,妄图借以缓解自己的尴尬。

    “先讲一个人吧。”岑非鱼的声音伴随着风雨,温柔而低沉,“原初七年,赵王以你的部落为质,要挟乞羿伽为他充当内奸,继而勾结匈奴右贤王,双面夹击赵家军于玉门关。时任巡查使谢瑛玩忽职守,致使武帝将赵铎将军和大哥以谋反定罪。”

    白马“嗯”了一声:“我知道。”

    岑非鱼望着月亮,着:“御史中丞周瑾,上书弹劾主侦此案的司空,后独自前往调查赵氏父子‘谋反’案。当时,齐王‘病死’洛阳城,惠帝成了太子,谢瑛担心事情败露,会让惠帝受牵连,正愁没办法堵住周瑾的口。不知是否天意如此,适逢巴蜀爆发叛乱,谢瑛以周瑾曾任广汉太守为由,力荐其前往平叛。众所周知,领兵的大将夏侯峰,正是赵王的姻亲。”

    檀青颇感讶异,问:“夏侯峰必然会害死他,这种阴谋他难道不知道?”

    周望舒的眼神如寒潭古井:“他是那样的人,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岑非鱼冷哼一声,:“周瑾领五千将士为前锋,被夏侯峰断绝后援。”

    白马问周望舒,“周大侠是周瑾的后人?”

    周望舒点点头,道:“我父少时仗剑江湖,与母亲相识,一同夺下十二连环坞,一同创建怀沙。两人本欲回江南成亲,不料父亲战死,母亲带着我隐匿江湖。”

    檀青感慨不已:“仁以为己任,死而后已。周将军仗节死义,先生不要太过伤怀。”

    “没那么简单。”说起人心,白马比檀青要明白许多,“当时,周朝灭东吴不久,江南宗族世家俱向武帝称臣。帝王心术,向来把忠诚看得比仁义要重,纵使他知道此中有阴谋,也会以此试炼江南宗族的忠诚。周将军顾全大局,只能为周家赴死。”

    周望舒点头,道:“父亲战败,先帝大怒,梁炅跪在宣室殿前为周家求情。现想来,先帝本就不欲迁怒周家,他只是想让惠帝过来求情,卖周家一个人情,奈何被梁炅抢了先机。”

    “我家马儿才是聪慧过人,总是见一知十。”岑非鱼撇撇嘴,只夸赞白马,根本不愿理会什么梁炅,“我再说一人,看你还知不知道。”

    白马一听岑非鱼的口气,便知:“要说说你父亲?”

    岑非鱼失笑:“对,老曹是陈王次子,魏国济北王,亦即你的岳丈。梁周取代曹魏后,他被举荐入朝为官。咱们家祖传才高八斗,却嗜酒如命。”

    白马附和道:“祖传嗜酒如命,却三杯就倒。”

    岑非鱼哼了一声,继续说:“老曹每每喝得半醉不醉,必然要对朝政指手画脚,尽说些大实话。有一回,他因上书痛斥外戚干政、宗室昏庸,被贬为护乌桓校尉,发配到那苦寒之地。不过咱爹聪明过人,政绩卓越,不过多久便被调回洛阳。”这人口没遮拦,疯起来连自个儿亲爹都要调侃,“据说,他还在那边认了个女儿,谁知道是不是一夜风流?”

    白马拊掌,道:“你可真是亲生的。”

    岑非鱼在白马脑门上一弹,道:“老曹是个不安分的人,回洛阳不久,便带领国子监的博士们联名上书,请以齐王代太子继承大统。这回是彻底惹怒了武帝,被罢官了,回家种草喂猪。谁知道,他在家亦不安分,为着两个叔叔的事情,上书痛斥武帝昏庸无能。谢老贼趁武帝大怒,污蔑老曹谋反。”

    “天道轮回,善恶终有报。”白马安慰性地在岑非鱼脑袋上拍了拍,“曹祭酒总去触武帝的逆鳞,容易被认为是齐王党羽。武帝自己坐上这个皇位,全是因为命运造化,他心中一直忌惮齐王,杯弓蛇影。”

    岑非鱼苦笑,道:“是啊,事发以后,武帝才‘恍然醒悟’,给了老子一块丹书铁券,有什么用?”

    天地间风雨飘摇,夜幕中没有一颗星子。

    过往的零碎讯息与推测,在白马脑中飞沙走石般疯狂旋转,他追问:“赵、周、曹三家,俱是齐王党?”

    周望舒果断答道:“不是。”

    岑非鱼却摇头道:“不知。”

    周望舒看了岑非鱼一眼,叹了口气,示意让他继续说。

    岑非鱼也叹息,道:“三人中,赵铎最年长,周瑾第二,我父第三。二叔少时顽劣,被送入洛阳读书,遇高人指点而改过。成日拿一把玉柄剑行侠仗义,从山贼手中救下被围攻的我父。二人结伴同游,我父酒后诵陈王所作《白马篇》,两个酒鬼因此热血沸腾,拍马就赶赴雁门边塞,奇遇将军赵铎,结为异姓兄弟,共同抗击匈奴。我不知他们是否是齐王党,我只知道,若此时齐王在位,朝政风气不至于颓靡如斯。”

    周望舒:“父辈早已立约,让赵桢、非鱼和我继续做兄弟,只可惜我当时年幼,未能见到大哥。他是英雄人物,我等却整日筹谋复仇,你们或许不齿,但我们并非为了一己私利。”

    白马连忙摇头,道:“我很钦佩你们。”

    周望舒想了想,问出自己的疑惑,道:“你的云岚掌,从何处习得?”

    白马挠挠头,说出了事情的原委,檀青听过后啧啧称奇。白马怕周望舒不信,又说:“我对乔姐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他把当年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诸如赵桢是如何幸存,如何与阿纳希塔结合,又是如何惨死于匈奴铁蹄下;自己是如何发现生世,为何故意瞒骗周望舒;乞羿伽如何发现玉符是假的,李雪玲为何要撒谎……

    檀青不知白马的生世悲惨如斯,听到“赛马”一段时,几乎气得冒火。

    周望舒听到老宅闹鬼一说,不禁莞尔,道:“这我倒是很相信,万物皆有灵。三叔和我父亲,俱是爱玩闹的人。”

    岑非鱼闻言虎躯一震,直觉背后凉飕飕的,立即双手交叉,对周望舒比了个“住嘴”的手势。

    凡此种种,一气道来,白马说得唏嘘不易,让众人听得沉默无语。

    周望舒看看岑非鱼,再看看白马,脸上神色颇为复杂。但他把世俗看得很轻,知道岑非鱼与白马是真心相爱,自己不好多说什么,最后只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