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向半里外的宫门,即楚王驻兵等候处,向楚王回报,说赵王不愿出门就擒,且传来满王府的幕僚,聚在议事厅中筹谋叛逆,若是发兵强攻,只怕牵连太广;若是按兵不动,唯恐他们欲行不轨,如何行事,须请楚王发话。
楚王是个有魄力的人,简单思量过后,当机立断,道:“传令下去,若府中幕僚不助纣为虐,当即离去,则官职可留,绝不会受连坐;若不奉诏,皆军法处置。”
李峯得了命令,暗自发笑。
他命人在墙边搭了梯子,亲自爬上墙头,朝里其中众人宣旨,张口就编造出一道不存在的圣旨,并谎称是楚王所传,道:“赵王拒不出府受缚,等同谋逆。陛下已传旨楚王,圣旨言:赵王拒不认罪,私自聚兵于府中,欲行伊、霍故事,王宜调兵分屯宫门,免赵王官爵。”
在场禁军,尽皆沉默肃立。
其实,并非无人怀疑此诏真伪,但王室中的争斗,又岂是他们这些小人物敢管、能管的?眼下赵王大势已去,若自己敢怀疑楚王,只怕亦会惨死在这场风波中,故而,没有一人发出异议。
有些幕僚胆小,当即作鸟兽散。
唯有几个赵王的心腹老臣,曾参与了他的许多罪事,知道自己逃不了干系,不得不勉强撑着,劝赵王:“楚王连面都不敢露,其中定然有诈,王爷绝不可出府受缚!”不过是怕赵王倒了,自己免不了要受牵连。
赵王摇头,知道大势已去,但因为仍对惠帝的仁慈抱有一丝侥幸幻想,方行至院内,与李峯面对面,道:“本王何错之有?既从未有错,为何要认罪?认甚么罪!楚王、萧后、赵灵,他们才是国之大贼,狼狈为奸,势要将本王置于死地。本王无罪,更无二心,谋逆一说从何谈起?”他说到最后,直是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李峯不为所动,淡淡道:“下官只是奉诏行事,其余不得而知。”
赵王面色灰白,愣愣地说:“要本王认罪亦可,请将军把圣旨拿来。”
李峯:“还请王爷束手就擒,莫要为难咱们这些听令办事的。自前次谢瑛谋反,至今不过短短半年,洛阳城不该见两次血。”
赵王听了此话,沉默良久,最终大手一挥,让府中侍卫撤离,自己跪伏院中,束手就擒了。
赵王被禁军以麻绳紧紧缚住,准备带离王府,行至府门前,不由站定回望,不甘地长叹一声:“本王忠心耿耿,足可披示天下。如何无道,枉杀不辜![注]”
李峯眸中精光一闪,招来方才为自己传讯的亲信,告诉他楚王先前曾传给自己一道密旨,让其代为发出号令,道:“楚王有言:能斩伦者,赏金千两、布万匹!”
诸军闻言,争相刺杀赵王,或割耳、或剜目、或截其手足,场面混乱无比。
李峯计谋已成,趁乱将那传讯的亲信杀了灭口,而后直驱入宫,在帝后面前反告楚王一状。
赵王死于诸军围攻中,死无全尸,血溅三尺,染红了府门前牌匾上的“赵”字。
第98章 归去
泰熙三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地漫长。
明明已经开春,积雪逐渐消融,北风忽而再起,雪水便被凛风冻成异形的冰。旧雪尚未消去,新雪又积了厚厚一层,蓬松的白雪相互堆叠,悄无无声地将这漫长严冬里发生的云波诡事,封冻在历史长河中。
随着并州军旧案被推翻,沉淀了十七年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天下为此震动。
赵王构陷忠良、残杀军士、私刻玉玺、假传圣旨,是为谋逆,由楚王带禁军捉拿。昔日仙风道骨的梁伦,一夜间死于乱刀下,残尸唯余一副已辨不出人样的骨架,被弃置于京郊北山。
此后三日,惠帝令楚王主持清算旧账,受株连者近千。
又三日,并州军终得正名。
惠帝明诏天下,令赵氏父子官复原职,追封赵铎为镇国将军、清河侯,谥曰“武烈”;追封赵桢为奉国将军,谥曰“忠平”。朝廷为此二人立衣冠冢于北邙山,皆配飨太庙。
国子祭酒曹跃渊犯颜直谏,因追查冤案为谗言所害,复为鄄城公,谥曰“文正”。其余三百二十名并州将官,各有追封;五万将士,俱加赐一等爵位,恤赏后人。
赵桢独子赵灵,忍辱负重为忠良洗冤,惠帝感念其仁义忠心,特赐承袭爵位,为清河侯,食三千户、兵五百人。曹跃渊之子曹三爵功劳亦盛,特赐承袭父位,为鄄城公,食五千户、置一军。
惠帝率诸侯王祭祀先祖,告诫众人以史为鉴,并大赦天下。他本想为并州军立碑,刻五万军士名姓,树于铜驼街头。后由赵灵提议,整碑不刻碑文,只要一个“正”字,于洛阳城西郊面西而立,接引英魂荣归故里。
一切尘埃落定,最令人唏嘘的,只怕是十六年前先帝御笔亲批的逆贼名单,十六年后,成了惠帝手中的功勋簿。
并州军旧案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群情激愤下,惠帝公正处置、揭开尘封的真相,一连处置千余人,不仅没有令百姓们感到失望,反倒大快人心,得人交口称赞。这在他即位一来,尚是头一遭。
然而,事分两面。
惠帝先后严惩谢瑛、赵王,藩王、外戚终日惶惶,宗室中人难免觉得这皇帝六亲不认,是愚痴到无可救药。旧案可以推翻重审,但人心散了,便难再立起来。
宗室力保齐王,强行将他劫掠漕粮的事压了下来,惠帝一个人犟不过一大家倚老卖老的宗亲,最终只能屈服,下令让梁允返回封国,自省三年。
淮南王在家书中提醒楚王,自此后应谨言慎行,莫蹈前人覆辙。
转眼已是二月中旬,江水化冻,万象更新。
涉案众人中,唯有一个北匈奴右贤王乌珠流,尚未得到处置。
说来令人寒心。北匈奴的右贤王,被刘玉掳走已有月余,匈奴竟未传出一丝风吹草动,想必是在为争夺王位而明争暗斗,甚至想借汉人的手了去乌珠流的性命。
大周朝廷不能遂了匈奴人的意,因斩杀右贤王而担负骂名,反令匈奴一致对外。朝廷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只能将乌珠流暂时软禁。对待将他擒来的刘玉,亦是不冷不热,只在圣旨上一笔带过,半点封赏都没有,显然是不想因此得罪匈奴。
董晗深知惠帝心思,暗中布置,令乌珠流“意外”出逃,再派人前去告诉白马,说从前多有得罪,现为他备上了一份薄礼赔罪。
白马接到消息后,很容易就明白了董晗话中的深意,即刻同岑非鱼策马奔出洛阳,等候在西门外。
天色昏暗,乌云压城。
乌朱流原就在病中,被刘曜绑在麻袋中,经过数万里长途颠簸来到洛阳,整个人都已脱了形。他自供述过往罪行后,一直被关在洛阳城北的行馆里,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