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的双眸中,不知蕴含着怎样的深潭。
邱少京点了下头,“的确是多年不见。副门主常常向我提起你,如今一看,果然是少年有成。”
“邱伯伯谬赞了。”
邱少京性格比较冷僻,也没有怎么寒暄,便径直走到堂中的檀木椅上坐好,凤歌也随之落座。
“不知凤少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凤歌说,“如今魔教死灰复燃,在江湖上数次掀起波澜,更灭了银雪山庄和三贤居,犯下数百条血案。愚侄以为,趁着魔教刚刚复兴,羽翼还未丰满,此时若是不除,将来必成大患,因此特来与伯伯商讨诛魔之计。”
邱少京仔细审视着凤歌的神色,却只找到单纯的诚恳,看不到其它思虑。
也许对方真的只是想商讨诛魔之事。
现在小二在他手里,此时留客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但是凤歌远道而来,要是把人就这么赶走了,才会更令人生疑。
“凤少所言甚是,此事确实需要从长计议。但你一行人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如先在自在门小住几日,关于结盟之事,你我可以慢慢详谈。”
凤歌淡淡一笑,笑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人畜无害,“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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渌水汀一役后,韩之相带着安然一路疾奔。他担心烛龙教或者无妄宗的人会追过来,所以不敢停留,到三里外取了马,便一路向西方奔行,冲进起伏的山脉之间。
四野凝碧,数不清的枝杈遮天蔽日。山间小路弯弯细细的一条,不知要拐到什么地方去。眼看着天色晦暗,临风间都带上夜晚的味道,韩之相扶着安然,寻着小径在山野中找到一猎户的院落,借宿下来。
一路上,安然没有说过一句话,整个人都仿佛失去了魂魄似的。
猎户借给他们单独一间屋子,拿出家里最好的粮食给他们煮了两碗饭。韩之相谢过主人,端着饭进到屋里。一掀帘,脸上惯常的笑容还没有完全展开,便被散发着冷冷寒气的剑锋指住咽喉。
安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的笑僵了一下,但嘴角强自一扯,愣是再次笑了出来,“你可算动了,我还以为你变木头人了呢。”
安然静静看着他,眼神却是如此疏离,疏离到追遍天涯海角,也抓不到一片影子。
手里的饭还冒着热腾腾的气,韩之相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有点滑稽。
“唉…要打架也先吃完饭好不好?你看人家都给做好了,不吃太浪费了。”他就像看不见那柄剑似的,转身把碗放到一边的炕桌上,一边摆着筷子,一边絮絮地说,“这么久都不在你身边,你肯定没好好吃饭吧?整个人瘦的都快找不见了。”
“为什么要多事?”安然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听到对方用“多事”来形容自己,韩之相觉得心里有点酸。
“我要是不多事,你是不是就要牺牲自己去换安盟主了?”
“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你的事,我都管了这么多年了。”
“韩之相。”安然一直平静的眼眸里,终于泻出一丝情绪。
一种名为憎恨的情绪。
“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你知不知道,我宁愿继续这样错下去……”
即使被误认成魔教妖人,即使被无妄宗抓住,至少不用知道,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是爹爹的一个弃子。
什么武林新秀,什么天之骄子,全是爹爹为了保护哥哥的障眼法。
在得知自己是圣子后,他失去了那么多,整个人生观都几乎崩溃。他好不容易才做了决定,要以新的身份活下去,却原来,不过都是一场笑话。
他整个人生,都是一场笑话,一场谎言。就连他最相信的亲人,也不过是在利用他。
韩之相知道安然为什么而痛苦,看到那从黑眸深处泄露出的丝丝缕缕的哀伤,他自己也觉得心疼起来。
他不顾剑锋的无情,往前走了一步,“小然……你还有我啊……我会保护你的,不会再让人骗你了。”
听到这句话,安然却轻轻笑了。
笑得满是讥讽。
“呵呵……你?”他说着,看向韩之相,“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跟你在一起,不过是为了让你离开我哥哥。”
话落,他收起剑,径自越过韩之相身边,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别再让我见到你……”
一掠而过的清风,满是安然身上青叶般的味道。鬓角的碎发轻摇,韩之相静立在原处,脸上一直挂着的笑还没有褪下去。
许久,空寂的屋子里响起自语般的一声。
“我知道啊……
我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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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歌在自在门住了六天便离开了,邱少京看着瑶山派一行人远去,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而此时的小二,还被囚禁在那个黑暗的囚室中,手脚都被锁链锁在墙壁的铁环上。
他愣愣地看着虚空中的一点,整个人像是个空荡荡的壳,就连生命的光彩都从眼睛里消失了。
爹爹死了。
脑子里一遍一遍盘旋的,是爹最后离去时安宁的容颜,唇边一抹似笑非笑,有释然,有解脱。
为什么刚刚得到了期望二十年的父爱,还不到一个时辰,便失去了?
如果要丢下他了,为什么还要在最后的时刻让他得到,然后再狠狠地收走?
发现安路遥死后,再发生了什么,小二就全都不记得了,只隐约有些凌乱的片段漂浮在脑海里,模模糊糊的像阴魂不散的魅影。有人声,有人影,纷乱不堪的让他想吐,然后便是黑暗,便是寂静,他好像掉进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只有他自己。
冷,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冷得不行。
这个世界,只剩下他自己一个踽踽独行了。可他还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无力改变。
他只是个不足挂齿的店小二,被人轻轻一捏,就捏死了。
邱少京有时候会隔着铁门上狭窄的窗口看他。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突然跳起来,嘶叫着,挣扎着,失去了人形似的,冲着邱少京发泄着噬骨的恨意。是这个人,这个人逼死他爹,夺去他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亲人。由于这恨太过强烈,渐渐的仿佛所有失去的东西都被附加在这个人身上,闵然,闵忠,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
杀了他……杀了他……夺回被抢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