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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柱摇晃,灯光明灭。

    浅银色衣袍上绣暗金祥纹,黑边压下珠玉光辉,内敛华贵,薛成钰垂眸,话语清冷:“徐禾?”

    最后上报的哪位官员也不知道薛成钰会是这反应,紧张到流汗:“是是是,正是这位徐小公子。”

    果然。

    薛成钰闭了闭眼,心里窜上一股无名火。

    再睁开眼,他唇角极浅极淡地勾起,却没有笑意。

    将手中的宗卷翻页,重新扯过来一张洁白的信纸。

    下笔,每一笔锋芒毕露。

    薛成钰的声音斩碎冰雪——

    “他这知县也不用当了。”

    *

    徐禾莫名其妙,被革了职、换了官。

    这事就跟天上掉下似的。

    他正在吃饭,刚把馒头塞进嘴里,一脸欣喜的侍卫冲进门来告诉他——他从平陵县这么个破烂地方的穷知县,成了锦州鹤山书院的院判。

    鹤山书院是当今的有名的五大学府之一。

    而院判之职,清闲自在,又德高望重。

    跟天上掉馅饼似的。

    徐禾把馒头当馅饼吃了,非常震惊,又有点疑惑:“你没骗我?”

    侍卫点头如捣蒜,他发自内心小公子高兴——平陵县过的那都是什么日子!

    “货真价实,文书已经传过来了。”

    徐禾忙喝一口水压惊,咽下馒头,嘀咕着:“估计是我娘求的吧——啧,现在知道心疼我了?”

    他终于摆脱了平陵县这破地方,但临走前却还是有一点不舍的,这种不舍里惨杂了很多无奈、心酸以及同情。

    在侍卫带领下,专程回去了一趟。

    将锦州的所有文书调查清楚后,新的锦州知府很快地拨了一千两下来,给平陵县修坝、建屋。

    平陵县这几日都笼罩在欢天喜地的气氛里,大街上还有鞭炮燃烧后的痕迹,彩纸飞扬。

    徐禾重新回来,一路上被他们敲锣打鼓,喜炮相迎。

    还专门有人给他赠了块匾,看到上面的字,徐禾嘴里的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艰难地扯着王生问道:“这什么意思。”

    王生笑眯眯道:“这不是夸赞大人您治水有方、机智过人么——又往锦州勇斗贪官,换回了平陵县的安乐平静,乡亲们绞尽脑汁,便想到了如今的薛家公子,因为聪慧绝伦而被帝上亲喻长乐珠玉。我们比不得帝上,但夸赞您为平陵珠玉还是可以的。这块匾啊,就是这个意思——你生得如珠如玉,品性如珠如玉,智谋也如珠如玉——”

    “打住打住!”

    徐禾又羞又恼,看着那匾上金晃晃的“平陵珠玉”四个字,钻进地缝的心思都有了。

    侍卫在旁边,强忍住才能不笑出声。

    徐禾只想捂脸不见人。

    妈的这也太羞耻了吧!

    什么鬼平陵珠玉,一看就是冒牌货。

    要是让薛成钰知道——操一想到薛成钰似笑非笑的目光——他就头皮发麻!

    这面子得丢光。

    看徐禾的表情,王生以为大人是在害羞,笑呵呵:“大人不用谦虚,这是你应得的。”

    徐禾恼羞成怒:卧槽什么应得的!薛成钰是长乐珠玉,他就只能是个平陵县的珠玉么?

    妈蛋,回去就看看能不能混上个长乐黄金、或者长乐翡翠。

    徐禾一脸血,却也不好拒绝平陵县的一群热心群众,只能招人用红布盖上那四个闪瞎他眼的金色大字,干笑着:“我心领了,心领了。”

    他又重新来到了杏石村。

    在这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天蓝草青。

    听村长说,那个女人最后还是受不了这疾苦,上吊死了,和她的丈夫儿子葬在一起。

    或许对她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徐禾站在山坡上,看着淮河的水缓缓流动,映照着金色的光波。

    就觉得那一日石室里,他下的每一刀都没错。

    “大人——”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徐禾转过头,是平陵县的河道吏。

    年轻的河道吏大人,在他面前还是容易紧张得脸红。

    徐禾一笑,啧兄弟,“你又是过来表衷心的?”

    河道吏深呼口气,摇摇头,含糊道:“不,我……”

    我就是想来看看您。

    时候不早了,徐禾也没时间再听他诉衷肠,将随手折的红色的花抛给他,笑道:“我以后可能很久都不会回平陵县了,修坝一事,你别让我失望。”

    那花落入他的掌心,他只觉得异常烫手,烫到心尖上、灵魂里。

    花色殷红。

    就像那一日山川浑浊、地黑水黄里,少年夺天地颜色,立滂沱大雨中央。

    “我……我会的,”

    他将花郑重的握在手上。

    这辈子注定无法企及的、惊艳一生的人,只要一想到在年少时曾这么近的接触过他,就会觉得,好欢喜。

    好欢喜。

    *

    徐禾任职的前一天,是步惊澜归京之日。

    新的锦州知府为了送别他,在山上办了秋日宴,广邀锦州的一众官家子女、富贵子弟,设宴于锦州城外吴山寺上。

    吴山寺种了半山的枫叶,远看像一片红色的霞,过云岚间。

    初闻秋日宴,步惊澜意味深长看了徐禾一眼。

    徐禾:“……”我知道你想到了什么,但请闭嘴,谢谢。

    他骑马与徐禾走得近,殷红长衣奢华高贵,笑意散漫风流,道:“你要不要作诗一首秋日宴?”

    徐禾扬鞭:“驾!”

    操,哪壶不开提哪壶。

    铺席在枫林间。

    瓜果、糕点、果蔬,应有尽有。

    金樽、石器、玉筹,一一陈列。

    枫叶片片飘零,落在贵女的华丽罗裙上,她们素手执盏,巧笑倩兮,鬓间的青色绒花、琉璃水钻,给秋日添了几分娇俏。

    而其余公子哥也盛装出席,把酒言欢,只是视线一直飘啊飘地往世子殿下那边瞟。

    徐禾喝过一杯酒,告辞。

    穿裙子就不要出来乱走了。

    深居简出就好。

    不然真能被一声又一声的姑娘气吐血。

    他一走,忙有人跟上。

    徐禾走到枫林间,被人喊住,声音熟悉的很。

    “姑、姑娘。”

    徐禾回头,啧,是那个酒楼里作诗骂他的公孙鹤。

    公孙鹤本来一肚子衷肠诉,她回过头,一个眼眸,就又把他美得不能言语。

    摇摇头,他努力定住神魂皆荡的心思,痴痴道:“姑娘,你、你今日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徐禾朝他莞尔一笑。

    公孙鹤瞬间脸红心跳,

    然后他就听美人开口。

    “上次饶了你一回,现在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清脆干净的少年音。

    咔。

    笑容僵在了脸上,公孙鹤的目光都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