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认识这么多年像这样相处的时候其实少之又少。大部分时间何欢都很忙,忙于学业忙于工作,姚期则一直焦头烂额地处理因为这段不那么正大光明的感情衍生出来的一堆杂事儿。何况他们不经常住在公寓里,更多的是在别墅或者姚家老宅,偌大的房子里佣人上千基本就没有自己动手操持家务的时候。
姚期推门,看着精心准备的“鸿门宴”人生次生出转身就走的冲动来。
何欢抬头看他,轻猫淡写地说了一句,我以为你还没想好怎么编一个完美的谎言,今天不会回来见我。
姚期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问,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了解我。
饭桌对面何欢一直笑着,直到实在忍受不了姚期始终锁定在他脸上的目光,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说吧,鉴定结果。
“什么?”
“现在装傻还有意义吗?”
“不是,我是问你怎么知道?”
何欢平静地看他,将眼前人眼底一闪而逝的退意收入眼底,等待他用一句话将实情和盘托出。
“不是,你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姚期如鲠在喉却还是实话实说,那一刻,他以为何欢晶亮的双眸会流出眼泪来,刚好落在面前的汤碗里激起一层涟漪。但何欢没有,只轻轻“哦”了一声。
他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印出一小块阴影。整个人柔软而脆弱。
隔着餐桌,姚期小心翼翼地握住何欢的手,不多时又被轻轻抽走。
“吃饭吧。”何欢说。
亲情,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算你从小受尽了来自家庭的欺凌长大后恨不得亲手将其千刀万剐扒皮抽筋。但那始终还是你的亲人,血管里奔腾着成分相似的血液,打断骨头连着筋。
本来有着千丝万缕牵绊的人忽然就没了关系,就像一棵树靠了半辈子的墙,忽然发现那是别人家墙根。
一碗面条,何欢很快吃完,然后洗漱看书上床睡觉。一切都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但姚期知道,不一样的。心里裂开一个口子哪个角度都会漏风。
在噩梦里纠缠了十几年的何欢本以为自己逃出来了,结果一个转身又跌进了噩梦的深坑。
梦里,是六年前那场追悼会。他站在首位望着照片上母亲和继父熟悉的脸,想着本来可以脱离泥沼越来越好的生活,无限伤感无限绝望。
追悼会上他一直很平静,绷着一张脸把来宾迎来又送走。但其实,从那天开始他就成了一具空壳,沉溺在亲人离去的空落感里不愿自救。
却原来,那是属于别人的爱恨,他连因为母亲身死而放纵自己的立场都没有。他用尽了力气去欢喜去讨厌去爱去恨,只不过没想到一直纠缠着根本就不属于自己的爱恨。
何欢梦得很深却睡得很浅,翻来又复去额头上沁出一层细细的薄汗。姚期把人搂在怀里不断轻吻额头,直到梦中的少年放松自己沉沉睡去。
姚期是那种在感情世界没经历过多少风浪的人。唯一受过的大风大浪都是何欢给的。他没有做梦的习惯,也没有深夜惊醒的习惯。但那天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一样,他从深眠中醒来翻了个身朦朦胧胧地摸向身侧。
是冰的,枕席已经凉了。
姚期瞬间清醒,坐起来环顾四周,结果在发着微光的阳台看到何欢。
那时是凌晨三点,是一天中最安静最寂寞的时候。何欢穿着单薄的衣衫站在高高的落地窗前,因为难以支撑用一只手扒着玻璃。
什么人哭了,总要有过剩情绪从装不下的容器里漫溢出来。悲戚或者绝望。
但何欢没有,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凉风吹过,脸上泪痕已经冷了。若不是双颊泪痕明显都难以让人发现他哭过。
“小欢。”姚期唤他,声音微抖藏着难以察觉的手足无措。
何欢沉默,只是扒在玻璃上的手无端下滑了一段,脊背也以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弓了起来。
身后温暖的体温渐近,一双宽厚的手交叠在他胸前。何欢用力抓住姚期的胳膊,直到青筋隆起满头大汗。
是挣扎,也是求救。
第五十二章
何欢其实是感官比较迟钝的人,当下比别人能忍,事后情绪激发也比谁都激烈。
饭桌上他什么都没说姚期以为他会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将事情记在心里等结石长到不得不除的那一天才会翻出来想办法解决。但这次何欢没有,这次他的绝望来得比每一次都更深更彻底。
因为他已经撑不住了。
那天凌晨姚期抱着何欢在窗前站了很久,看着天空从墨黑转为幽蓝,路灯一盏盏灭掉,东方泛起鱼肚白。
何欢抬手,捂住眼睛沉默着,半晌,退后一步绕开姚期说,我去冲个澡。
眼泪是留给深夜的,白日里,他还是那个咄咄逼人一身傲骨的学霸精英。
那年秋天枫叶落得早,空中飞舞的树梢摇曳的脚下飘落的,戴城街道上一片深红。
下午,太阳刚刚擦着写字楼的一角斜过去,何欢从电脑屏幕上收回目光,抬头看,忽然想起了什么。今天,是母亲祭日。
随代秘书有事儿之后就匆匆跑了出来,去西郊墓园的路上顺路拐进花店拿了一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