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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影像,睁眼只是无意识地条件反射。

    “爸……”杨煊又叫了一声,杨成川这次却没有任何反应。

    杨煊盯着他半阖的眼睛看了半晌,终于无力地垂下头,缓缓地在病床边半跪下来,额头贴着杨成川冰凉的手。他的头深埋着,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哭了。

    杨成川涣散的瞳孔已经动不了了,他睁眼的方向面向着床尾的汤君赫,他的心跳越来越微弱,可是还不肯停止,好像还在等着什么。

    见惯了生老病死的医生实在不忍心,看着汤君赫提醒道:“叫一声‘爸’吧,他在等着。”

    汤君赫微凸的喉结动了一下,但两片嘴唇却紧闭着,抿成了一条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肯叫他一声“爸”。

    “叫吧,”汤小年别过脸,“让他安心走。”

    汤君赫垂下眼睛,他的拳头紧攥着,不住地抖,短短的指甲陷进了手心里,却还是一声也不吭。

    汤小年伸手拍他的手臂:“你就叫一声。”

    汤君赫几不可见地摇了一下头,他比当年的汤小年还要倔。

    “滴——”的一声长响打破了空气中的一片死寂,心电图机的屏幕上拉出一条直直的线,杨成川的最后一口气也断了。

    十几年前他就试探着从汤君赫口中讨到一声“爸爸”,但直到生命终止的这一秒,到底他也没等来这一声。

    第七十七章

    润城的雨势终于小了下来,关于这场伤亡数十人的泥石流灾害一时引起了全国上下的关注,杨成川临死前接受的最后一次采访在电视上轮番播放,铺天盖地的报道都在哀悼他的英年早逝。

    “英年早逝!副市长杨成川因医治无效逝世 享年40岁”

    “只身赴前线组织泥石流抢险救援 副市长杨成川不幸罹难 ”

    “润城副市长抢险遭遇泥石流不幸遇难 生前仍记挂灾难善后工作”

    ……

    留给杨煊脆弱的时间并不多,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上再无人依靠,他很快就强打起精神,应付前来采访的媒体、好心慰问的来客,还有各种待办的繁琐程序。对着媒体,他说了数十遍的“不接受采访,抱歉”,对着来客,他说了不下百遍的“谢谢”。

    他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那样,跟汤小年划清了彼此应该承担的责任,陌生而客套地商量各种后事。自打汤小年搬来这个家里,他们从来都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这么多话。

    他那副因为闲散而看上去总有些吊儿郎当的肩膀,陡然间平直地像是能背负起人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

    杨成川被医护人员推出病房,汤小年却并没有跟着跑过去。她坐到病房外的椅子上,头埋在圈起来的手臂里。

    汤君赫蹲在她旁边,叫了她一声“妈妈”,他以为她哭了。

    “这里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去让陈兴把你先送回去,”汤小年抬起头,她看上去有些憔悴,但脸上却没有哭意,她转身去翻自己包里的手机,“我给他打个电话,你先去楼下等着。”没等汤君赫开口,她就抬高声音催道,“快去啊,耽误了这么多天的课,你还想不想高考了?”

    汤君赫只能起身朝楼下走,下到二楼时,突然有记者扛着摄像机过来采访,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请问杨副市长那晚出门前在家里做什么?”

    “杨副市长平时关心你的学习和生活吗?”

    汤君赫对着黑洞洞的镜头愣了一下,随即转身朝一侧走,想要避开媒体的采访。但记者很快跑着跟上来:“麻烦您配合一下采访,这对杨副市长也是一种悼念。”见汤君赫只是低头朝前走,她试图跑上前拉他的胳膊。

    汤君赫想找一个卫生间躲进去,走到走廊中段的时候,正撞上了在二楼办理手续的杨煊。杨煊看了一眼扛着机器的记者,抓过汤君赫的胳膊朝楼梯口走,脸上挂着霜一样冷漠:“不接受采访,抱歉。”

    “他是个好市长,应该也是个好父亲吧?”记者不死心地争取道,“我们会做成一个专题报道,以后会成为很珍贵的影像资料。”

    “不需要。”杨煊冷淡地从唇间吐出这三个字,看上去拒人千里之外,然后拉着汤君赫的手腕快步走下了楼梯。

    不知是因为他眉目间缀着显而易见的戾气,还是因为他语气中的冷漠加重了那种抵触的态度,那个女记者跟着跑到医院门口,便没再跟上来。

    摆脱了记者,杨煊短暂地卸下了冷漠的防备,浑身上下又写满了消沉和颓唐。他松开汤君赫的手腕,手插进兜里摸索了一圈,没摸到烟,这才想起烟全落在了千里之外的酒店里。

    他们站在医院门口伸出的房檐下面,外面的雨还在下着,空气中充斥着潮湿的水汽。

    “哥,你要抽烟吗,”汤君赫说着,转头用目光寻着附近的超市,“我帮你去买……”

    “回去吧,”杨煊的声音听上去仍是沙哑的,“这里太乱了。”

    陈兴这时也从楼上下来了,他走到门口对杨煊说:“我先把小赫送回家,走,”他拍了拍汤君赫的后背,“这里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我们先回去。”

    每个人都让汤君赫离开这里,于是他就只能像个置身事外的外人一般地,看着他们为杨成川的离世悲痛不已、忙里忙外。

    汤君赫坐到车上,看着不断拍打在车窗上的雨点和街边飞速掠过的树干。相比他们上个周离开时,润城的春意似乎并没有更浓一些。在他还没来得及从那场充满着咸腥海水味儿的梦中醒过来时,他就猝不及防地跌入了另一场更加不真实的梦境当中。

    ***

    医院里的程序都走完,杨煊自己打了一辆车回家。

    车窗外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实时的交通台已经开始播报杨成川因医治无效逝世的消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杨煊就一直想逃离这个遍布着杨成川影子的润城,可是现在他猛然意识到,等到这场暴雨彻底停下,从今往后的润城都不会再有杨成川了。

    看着车窗外茫茫的大雨,杨煊脑中不断地掠过跟杨成川有关的画面。三年前他妈妈走的时候,他翘了中考,离家半个月,回来的时候,杨成川并没有大发雷霆,他只是托关系给他办了个体育生的身份,让他进了润城最好的高中。

    那一阵子他还总打架,跟校外的混混打,跟街上的醉汉打,进了好几次局子,事后都是杨成川托人给他消了案底。

    如今杨成川走了,杨煊突然意识到自己再无任性的资本了,以前他的为所欲为全都是因为杨成川的纵容和包庇。杨成川绝不是个好丈夫,可能也算不上个好市长,可是在作为一个父亲的身份上,他的确从未对不起自己。

    他继而想起在他7岁之前的那个杨成川,他们一家三口相处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