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又来一句“皇上恕罪”。
“我的胆子没有变大。”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药不伤身。”
老病鬼此刻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对自己的医术颇为自傲,从小到大没少偷偷给张妄吃药,有补身的,也有作弄人的。张妄登基后,他为人谨慎,自不会再干那么招祸的事,顶多找几个讨人厌的小黄门小宫女试药。但前段日子张妄看他那眼神委实太过邪乎,他也不知怎的就脑子一热,就把药下在酒里了。
张妄绕过桌案走到病鬼面前,冷笑道:“你发现没有,每次朕开始信任你的时候,你都会做一些让朕大失所望的事。”
当年他出宫领兵前,葛昏晓“病”了,怀里冰冷的燕窝寒透了他的心。
如今他刚刚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又给他来这么一出。
这个惯能装傻的老病鬼是真不知道他的心意,还是……故意戏耍于他?
葛昏晓眼前一花,已被张妄提着衣领拎到面前,真的是面前,脸对着脸,相距不过五寸。
“我不会害你。”老病鬼咽了口唾沫,能感觉气息在彼此之间纠缠,焦急道,“华庭宫中你道仍当我是兄弟,我给自己弟弟下药,就像你偷我香囊、绊我摔跤一样,不是吗?”
当然不一样。但老病鬼情急之下想不出别的说辞。
张妄听了,怒气稍退,居然真的被这种借口安抚了。他觉得老病鬼没急智,每到要紧关头就慌张失措,眼下可不是把这人的实话逼出来了?
“那你妄图操纵册立太子之事又怎么解释?”他虎起脸沉声道。
葛昏晓总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些,眼对着眼,看不清张妄的神情,胡乱道:“太子废立还不是皇上一念间的事。柳如风明知我与邱月相好,竟□□于她,佯装身在外地对孩子不管不顾,我……我就是想他死。”
哎哟,这话忒假,一听就是信口雌黄。
大太监只能庆幸自己之前没动过娶亲的念头,唯一那一次还恰好动在了邱月身上,勉强和这乱七八糟的故事靠上点边儿。如果皇上要问细节,他就只能装晕了。
他没发现,张妄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他竟不知道老病鬼什么时候和邱月好上的。难道他对邱月动了真心?
和好
“皇上,司礼监掌印,赵生求见。”陈胖子小心翼翼地道。
张妄一甩袖子:“让他滚!”
“皇上……”
葛昏晓趁机退开一大步:“我自知……自知罪该万死……但……”
眼前一黑,脚下一软,要倒。
张妄一把抓住老病鬼的衣袖才没让他摔地上去,回头对胖子吼:“都是你把他吓晕了!宣御医!!!”
陈胖子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葛公公“吓晕”,胖脸抽搐,跪在地上一叠声告罪。
——没见过装晕都这么假的,皇上竟然还信了!
张妄都不记得葛昏晓在他面前晕过病过多少次,葛昏晓也没数过,反正葛昏晓不管真晕假晕,都这样。
葛昏晓从小狡诈,会编苦身世,会从小处收买人心,仗着挂机,别人不干的苦活累活他都干,唯独不耐脏活。
挂机时不惧寒暑,不累不饿不渴,身体麻木了,就容易病。他若挂着机的时候晕倒了,看起来就和假晕一样,所以他要装晕也只能装得这么假。
好感度系统对小黄门而言则是个鸡肋。好感不能说明任何事,银子、资历、脑子才是宫里生活的保障。
葛昏晓不怕熬资历,他很有耐心,能连续挂机一整个月;银子都攒起来,从御医所的小太监手里买药,然后找各种各样的人试药;闲暇时,他喜欢打开系统看周围人的好感度变化,猜测变化的原因。
对于张妄这个好感度总变的皇子,就这么关注上了。
每回他提着食盒走进冷寂的宫殿时,张妄总偷偷去“拿”他腰间的香囊,被发现后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舒展自己年轻矫健的身体,嘲笑他的病弱无力。
葛昏晓则爱在他面前装晕、装病,装麻木。猢狲蹦跶得再厉害,一见他病,还不得乖乖在他床头守着?好歹是皇子,老病鬼偶尔想想,虚荣心挺满足的。
张妄以为他算清了葛昏晓生病的日子、昏迷的情状,却不知,从一开始这就是老病鬼日常玩的游戏。本没当算计用,只是玩,拴住猢狲的绳,到现在变了味。
大太监从昏迷中“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居然是柳如风。
周围都是侍奉的人,张妄不在,柳如风似模似样的给他诊脉。他刚想说话,眼角撇到柱子后藏了半只鞋子,闭上了嘴巴。柳如风武艺卓绝,自然早知道有人窥探,两人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
葛昏晓从他手里把手腕拿回来,自己搭了搭,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命不久矣脉”。
很快,张妄回来了。
“参见皇上。”殿中跪了一片。
张妄大步行来,顺手把要起身的老病鬼按回床上,对跪着的众人道:“都起来,别跪着占地方。”
他直接坐在葛昏晓的病床上,手随意搭在大太监的胸口,明明没有看葛昏晓略带尴尬的面孔,却能让人轻易感觉到他的全副精神都留在了床上的人身上,对柳如风,他更不曾掩饰自己的厌恶。
葛昏晓看着乱跳的好感度不知道该说什么,试探道:“皇上,柳少侠文武双全,乃是当世大才。”
“满朝文武,哪一个不是当世大才?你这老病鬼给朕老老实实养病,别想东想西的!”张妄虽然打定主意要让柳如风活着,终究看人不顺眼,对他道:“哪天有空咱们比比。朕练的也是五禽戏,这病鬼瞎教,如果你师门有什么规矩,咱们也了结一下。对了,你那师门叫啥来着?”
聪明如柳如风自然察觉到皇上对他师门毫无好感,沉声道:“回皇上,臣下的师门没有名字,也没有规矩,只是师傅见到好苗子就教,野路子而已。”
他直接认怂,张妄大感无趣,挥手道:“那你下去吧,劝劝惠妃。”
柳如风告退走出宫殿,转身就看见一位跪在殿外的宫装女子。
她极美,像冬日梅花上那一抹染了香的雪,夏夜脆弱而明亮的萤虫。
素面白衣跪在三十六级台阶下,烈日摧残下摇摇欲坠。
不是刚刚晋的贵妃吗?她看上去,像一朵萎顿在地的白花。
“求皇上收回成命!”
惠妃是纤弱的,常年吃斋念佛让她格外苍白瘦弱,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双眼已看不清从殿内出来的人影,凄然地重复着这句话。
柳如风快步走下阶梯,用袖子帮惠妃遮住阳光:“娘娘,皇上圣旨已下,没法子了!”
连常年云游的他都知道,当今皇上金口玉言,一言既出,绝无回转。
惠妃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