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整个人带有一种自在风流的读书人气韵。
自从那日从秋良那里得知一部奇书的内容,他就对这些书上了心。他从而了解到这些书已经在世面上悄悄流传很久了。没有人知晓这些书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在某一天它们突然出现在书摊中,书店里,大街上,一些人的的桌子上……关于这些书的情报就在一个个隐秘小圈子里悄悄流传着。
然而妓。院里是没有秘密的。
男人一旦喝了酒,上了床,那么就没有什么秘密永远是秘密了。
谢长生是从他的一名恩客那里知道了这么一家书摊。书摊的老板卖的就是私下里流传的奇书。所以他冒险逃出了妓院,找了过来。
他想买书。
即便他只是一名男娼。
可是见到老板了,他反而胆怯了。
也许是因为没怎么上过学的缘故,他对于读书人有一种本能的敬畏和憧憬。他抿了抿嘴唇,悄无声息蹲了下来,目光慢慢在书摊上的书皮上划过,不敢打扰正在看书的老板。
然后就好像是命运一般,他随意翻开了一本名叫《月牙儿》的书,原本只是打算随便翻看几页的他,却慢慢入了迷,情不自禁翻了一页又一页,那颗本来已经被磨的冷硬的心被女主角韩月容的命运深深揪动着。
韩月容,和他一样是个苦命人。
她自幼丧父,母亲靠变卖家产维持生活。后来母亲改嫁,新爸爸对母女两人很好,韩月容也因此去上了学。
谢长生是听说过有大户人家的女儿会去念一些女学,里面教书的都是女先生,有的还是宫里的嬷嬷呢!没想到她这位继父竟然如此阔气,送一个女孩子去念书,她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然而接下来的剧情却是让他始料未及的。
韩月容的新爸爸去世了,为了讨生活,她的母亲做了暗娼。
韩月容因此怨恨母亲离家出走,可是命运并没有因此垂怜于她。在生活的连番打击之下,她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体面和道德是有钱人说给别人听的,对穷人,填饱肚子才是最大的真理。”然后她踏上了母亲的老路,成为一名暗娼。她从各种各样的男人身上拼命挤取钱财来养活已经沦落为乞丐的母亲。
谢长生深吸一口气,拿着书的手微微颤抖,几乎不忍心看下去。他隐隐已经猜到了属于韩月容的结局。
像他们这样的婊子,只有三种结局。一种是年老色衰,沦落成乞丐,然后曝尸荒野,一种就是成功哄的恩客为自己赎身,然后成为哪个财主的小妾,或者攒钱为自己赎身,隐姓埋名在他乡清贫过活。最后一种就是熬成妓院的老鸨,培养更多接客的妓女。
他继续往下看去,果不其然。韩月容染上了花柳病,最后被曾经调戏过她的大官关进了感化院里等死。他虽然不知道这感化院是什么,但是想来应该是牢狱。
到头来,韩月容的结局不过和这世间无数娼。妓的结局一样悲惨罢了。
就像韩月容在文章里悟出的那个道理:“体面和道德是有钱人说给别人听的,对穷人,填饱肚子才是最大的真理。”恰如古人云:“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
如果能清白的活着,谁愿意做这皮肉买卖呢?选择做娼。妓的,都是一些活不下去的苦命人。他见过很多老婆女儿自愿为妓养活一家老小的,也遇到过为了养活家里男丁而卖女卖妹的。
谢长生有一个小姐妹就是被父亲卖进来的,她每月挣来的钱大半都寄给了家里,成功养活了她的兄弟们,还给她的大哥哥娶上了媳妇。
他也劝她不要把钱都寄给家里,她年纪也大了,要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她一直沉默不语,他劝的急了,她幽幽叹了口气,说:“如果不养着他们,我就没有家了。百年以后,我连个上坟的人都没有。”
谢长生闻言也不由心生凄然。
他自己,也不过是在大旱之年,逃难过程中被“仙人”的道貌岸然迷了眼,以为在仙界他就不用饿肚子,可以活下去了。
谁知他却被“仙人”卖入了妓院,做了这给列祖列宗蒙羞的勾当。他家都剩了他自己,他能活到现在也是靠丹药续命。百年以后,他也不过是和韩月容一样的结局。
早知今日,他当时还不如切了进宫,做了太监,也好过在这仙界煎熬那么多年。
……
乐景合书,满足地喟叹一声,这才发现不知已经在书摊前蹲了多久的青年。
他穿着平民常穿的白布长衫,头发高高竖起,应该已经成年。从乐景的方位来看,只能看到他眉头紧蹙,一双眼睛死死黏在一本书上,一看就知道已经入迷。
也许是发觉了乐景的视线,青年抬起头,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清稚面容,双眸黑亮宛如葡萄,看起来不像成年人,反而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不过仙界中人的年龄本来就不能从外表上判断。
“您好。”少年放下书,有些局促的站了起来,羞涩笑了一下,两个梨涡若隐若现:“不好意思,没有经过您的允许就随意开始翻书了。”
乐景也站了起来,不以为然地说:“书摆出来就是让人看的,你能喜欢我的书我很高兴。”他垂眸看了一眼少年放下书的书名——《月牙儿》,这是老舍先生的写的一本民国初年妓女的回忆录。
“你喜欢这本书?”
谢长生刚才看书时的愤懑和物伤其类的悲凉又被老板的这句话给重新勾了出来。
他垂下眸,遮去眼中的点点泪意,眼角下的泪痣血一般的殷红:“不喜欢,太悲伤了。”
“而这正是悲剧的魅力所在。”老板清冽的声音悠悠飘散在风里:“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只有这样,才能引发人的思考,引发人对黑暗的愤懑,对美好和光明的追求和向往。”
谢长生抿了抿嘴唇,抬眼看向乐景的目光有着深深的执拗:“可是我不喜欢悲剧。现实本来已经这么难过了,我更想看一些结局美满的书。”
青年眼中酝酿着他不懂的情绪,最后他长叹一声:“的确,悲剧不符合华夏人爱看大圆满结局的审美。但是一定的悲剧是一定的社会现实的反应,悲剧就在那里,总要有人来讲出来。”
他弯腰拿起《月牙儿》,目光里是让谢长生深深动容的怜惜:“这是一份妓女的自白书,在那样黑暗的吃人社会中,怎么可能是喜剧呢?作者就是要通过悲剧来告诉读者这个社会有多么黑暗,多么可怖,在那个吃人的世道下,无数清白的女子成为了韩月容,不得善终。”
“妓女无辜,错的是那个逼良为娼的社会。”
谢长生睁大眼睛,他还是平生第一次遇到为妓女鸣不平的男人,他脱口而出:“那男娼呢?你怎么看待男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