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际那头,透过层层的雾霭云雨传来,遥远而清晰,一字一刀般的刻入耳中,“令兄……怕是撑不过弱冠。”
撑不过……弱冠?
陈月的指尖失血般发白,她觉得胸口有点疼,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忘记了呼吸,深深喘了一口气,眼前有些模糊。
好几年前,她和苏寂闲被他的父亲接走时,也曾有一个大夫对他们说,他活不过弱冠。这一句话成了他们所有人的禁忌,而今天这一句签文,却打得她措手不及。
“月儿?你怎么了?”
温润的少年声音从面前传来,陈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叶轩扶着走出了大殿,苏寂闲正在她面前关切地看着她。
眼前很模糊,她努力而专注地看着苏寂闲,却始终看不清他的脸,直到有什么从眼睛里缓缓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滑下,她才将那张精致美丽的脸看得清楚。
“诶?怎么哭了?”苏寂闲捧着她的脸给她擦眼泪,皱着眉看向她身后的叶轩。
叶轩扯了扯嘴角,笑得又苦又傻,挺难看。
陈月低下头往前一步把自己塞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用力把脸埋在他胸膛上,闷声闷气道:“香灰飞进眼睛里……”
苏寂闲低头看着胸前的小脑袋,又抬起头眯起双眼,目光穿过袅袅白烟,落到大殿香案上的签筒上,“月儿怎么这么不小心?香灰弄出来了吗?眼睛还疼不疼?嗯?”
他越是温和陈月就抱得越紧,她的力气不算大,但苏寂闲总有一种腰快被她勒断的错觉,也不推开,只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没事了……”陈月低声说着,声音闷在他的衣服里听不真切,除了这三个字便不肯再说话,也不放手,只是一抽一抽地颤着。
她在哭。
苏寂闲叹了一口气,白皙的脸庞在阴影里几乎透明。他仰头望着葱郁的松树,灿烂的阳光从松针树枝的间隙撒在身上,晕开微弱的灼热感,让他觉得有点犯困,忍不住将身体重心靠在身后的陆泠风身上。
站了不知道多久,苏寂闲只觉得怀里的陈月开始变重,低头瞧了瞧,发现她哭着哭着睡着了,眼角和鼻尖还微微发红,纤长的睫毛湿漉漉的,眉头紧紧拧着,睡得苦大仇深。
苏寂闲轻轻一笑,把她横抱起来。
“公子,我来吧?”陆泠风担心他累着,凑过去想接过陈月,却被他侧身避了开来。
“我到底是习武之人,这点力气还是有的。”苏寂闲轻笑着,不轻不重地踢了陆泠风一脚,“灵隐寺客房在哪儿?”
叶轩赶紧带路,“这边这边。灵隐寺我很熟的,我去找人收拾两间好一点的客房。”
花了点时间把默默哭得睡着的陈月安顿好,苏寂闲也觉得有点乏了,拐去旁边的房间里坐着歇息。
陆泠风沏了一壶茶,摸了摸他胸前的水渍,轻声道:“公子,衣服弄脏了,我车上拿干净的过来。”
“去吧。”苏寂闲挥挥手,陆泠风转身走出房间,轻功一跃便没了踪影,“叶轩。”
“在!”叶轩背上汗毛一炸,迅速坐直身子,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一副认真聆听教诲的模样。
“刚才月儿问了签吧?”苏寂闲捧着茶杯,吹散杯子上的热气,“她问的,是我的寿命?”
叶轩低着头,嗯了一声。
“签文怎么说?”苏寂闲随口问了一句,问了之后也觉得是多余了,让陈月哭成这样的绝对不是好签。
“签文说是……你撑不过弱冠……”叶轩飞快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只是愣了一下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抓抓头,趴在桌子上望着他,“不过是一句签文而已,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没事的啦。”
“灵隐寺的签文可是比大慈恩寺还灵验的。”苏寂闲抿了口茶,清香甘甜的茶味在舌尖漾开,让他不禁闭上眼细细品味,“茶也不错……叶轩啊,早在五六年前,便已经有人断言我活不到弱冠的。”
叶轩一愣,“怎……怎么会?”
苏寂闲的武力值很强大,他从来没有打赢过他,计谋智商也是完全碾压,叶轩对他从来都是仰望的态度,从没想过他会这般的……短寿。
“要细说的话很复杂,你听不懂的。”苏寂闲笑眯眯摸摸他的狗头,“三年之内,我想看着你,带走我家月儿。”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活不过弱冠,所以他才给叶轩定了三年之内必须成器的约定,只为了亲眼看着陈月出嫁,让自己不会留下太多的遗憾。
叶轩顿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好几倍,但他愿意承受这样的重量,“我会的。”
他再次坐直,收起了幼稚无邪的神情,严肃而认真地重复着:“我一定会的。”
苏寂闲侧首含笑看他,半晌才低下头喝茶,将喉间的血腥气尽数吞下。
笃笃笃——房门被敲响,一个大和尚站在门外,深深俯首道:“阿弥陀佛,打扰两位施主了,方丈有请。”
“方丈?”叶轩诧异一挑眉,“找我们何事?”
“这……这小僧也不知道,方丈只吩咐小僧前来请两位施主。”
叶轩努力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自己又在寺里犯了什么事儿,苏寂闲喝完一杯茶,将杯子放在桌子上,大抵是觉得放得不太好看,换了几次位置才满意,瓷杯底数次扣在桌面上,发出沉沉的响声。
“那便带路吧。”他施施然站了起来,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了起来,温雅柔和,不带半点侵略性。
大和尚应了一声,转过身给他们带路。
灵隐寺不比大慈恩寺恢宏气派,然松柏青砖亦有一番静谧风情,树上松鼠不少,在枝桠上蹦蹦跳跳,一路走去都能在回廊外瞥见不少一闪而逝的深色影子。
大和尚走在他们左前方,恭恭敬敬地带路,即使苏寂闲二人闲庭信步那般走得慢腾腾的,也不见半点焦急。
“嗯?都这个时辰了,寺里怎么还不撞钟?”苏寂闲看着外头的影子,看着大和尚问道。
大和尚想了想,道:“大抵是被琐事缠身,一时延误。”
“这样吗……”他若有所思,突然灿然一笑,宽大的衣袖突然飞扬起来,犹如一只雪白凤凰骤然展翅,携着雷霆之势,乘风而起。
宛若龙吟的青锋出鞘声随之而至,一抹细而耀眼的雪白冷光划出一道长长的银线,好似连虚空都给劈开,厉风未至,便已然觉得肌肤刺痛,像是被刻上无数细小的伤痕。
“究竟是谁告诉你……”温雅得近乎冷漠的少年声音从那一线银白冷光后传来,刺目锋芒里,那一双清亮润泽的桃花眼似乎还含着笑,“佛寺午时会撞钟呢?”
寺外,回马车拿备用衣物的陆泠风也遇到了些小麻烦。
半个身子探进马车时,车子里除了软垫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