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挥刀时,前方的史朝义忽然没了踪影。
他一愣,身影也随之消失,紧接着他飞奔到史朝义消失的地方时才发现,前方便是一条大河,河水汹涌奔腾,史朝义早已消失在激流之中。
陆泠风站在岸边岩石上垂着眼眸沉默,直到一道身影落到他身边。
“史朝义跑了?”
“嗯,跳河跑了。”陆泠风眼底的血色缓缓退去,双眼仍是清澈得像琉璃,转身抱住身边的人,“我怎么能让他这么简单的死掉?”
苏寂闲靠在他怀里轻轻笑了笑。
“快回去吧,这么大雨把你淋坏了怎么办?”
“诶,我又不是纸糊的……”
两人冒着雨回到长安城丞相府,刚洗完澡不久,房门便被咚一声撞开,木屐踏在地板上嗒嗒嗒的声音传来。
“师父!师父!”洗去一身血腥气的杨天抱着枕头飞快跑来,猴子一样爬到床上,跪坐在苏寂闲身边,“师父我和你说!今天府里有好多刺客!好多好多!我、我被小白叔丢进去,然后他们都打我……我还手了!他们想杀我!我把他们都打死了!师父……”
他忽然觉得脸颊一凉,亢奋的声音戛然而止,圆圆的大眼睛里倒映出苏寂闲的影子。
“你在发抖。”苏寂闲一只手抚着他的脸庞,拇指在他眼角轻轻一按,一滴泪流了下来,“很害怕么?杨天,不需要对我说谎。”
“我……”杨天呆了好久,忽然一头撞在苏寂闲胸膛上,紧紧抱着他,“师父我有点怕……他们都死了,被我杀死了……我不想杀人的,但是……但是他们不死的话我会死,小白叔会死,苍术会死……我、我就把他们杀了……”
杨天颠三倒四地说着,稚嫩的声音还在颤抖,用力抱着苏寂闲,像是想把自己藏在他怀里。
苏寂闲抬手抱着杨天的小身子,他很少抱杨天,这五年来抱过杨天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出来,“那么杨天,你明白了什么?”
“想要一个人死,其实很容易……我不会随意夺取他人的性命,但是如果那人会危害到我和我在意的人,我就必须杀他……”
“你明白就好,杨天,你要尊重每一个生命,但是不能不敢杀人。”苏寂闲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今晚你在我这里睡,明天继续练习枪法。”
“好!”杨天刚应下来,忽然觉得后背一寒,小心翼翼地回过头看着被他抛在脑后的师爹。
陆泠风目光凉凉地看了杨天一眼,倒也没说什么,伸手在他后颈上一掐,“只此一次。”
杨天缩着脖子忙不迭点头。
大历七年四月初一,长安宫变。
太上皇与长燕皇帝勾结,与朝中数位大臣起兵造反,建宁王与苏相带兵,厮杀整整一夜之后,乱军被诛杀大半,仅剩一支残兵逃离长安,太上皇被安然无恙接回太极殿。
初五,参与造反的大臣株连九族,于午门外斩首示众,血迹斑斑的青石道又漫上新的鲜血。
初六,协助史朝义造反的突厥三王子阿史那奉雷被杀,桑宁公主愿效忠大唐皇帝,回到突厥后将所有兄弟打压,短短两个月后,成为突厥第一个女王。
长燕皇帝史朝义断了一只手腕后秘密逃离大唐疆域,于大历七年七月二十重伤回国。
大历七年八月初一,大唐与长燕正式开战,与此同时,突厥女王阿史那桑宁对长燕下达战书,边疆硝烟再起。
转眼已入秋,天气逐渐转凉。
自从长安宫变那天淋了雨后,苏寂闲便病了,时好时坏的,总不见痊愈,陆泠风便给他告了假,免去早朝。
混沌的意识慢慢回笼,苏寂闲茫然地望着床顶好一会儿,才侧首看向昏暗的窗外,“泠风……”
“我在。”陆泠风从屏风后走到床边坐下来,伸手贴在他额头上,“不烧了……肚子饿么?”
“一点点……”苏寂闲闭着眼,声音沙哑,“现在什么时辰了?早晨还是傍晚?”
“是中午,外头在下雨,有点阴沉。”陆泠风打了个手势让隐元卫把吃的送过来,伺候苏寂闲洗漱,“头痛么?”
“不痛,有点晕……”苏寂闲慢吞吞摇头,还想说些什么,但张口之后还是没说下去,疲倦虚弱地微微喘息。
“累就不要说话了。”陆泠风给他擦好脸,把脸盆端到盆架上放好。
苏寂闲摇摇头,等肉粥送了过来,吃下去小半碗恢复了力气后,才继续说话,“边疆如何了?”
“放心,郭子仪将军亲自带兵,不会有什么差错的。”陆泠风一勺一勺喂他喝粥,“长燕又丢了几块地,突厥那边被史朝义突袭败了一场,唐军大胜长燕。”
苏寂闲点点头,又问了几件事才安心吃东西。
陆泠风叹气,“你都病了,操心这么多干什么呢?”
“去病如抽丝,慢慢调养就好了啊,别担心……”
“可你这都病多久了?寂闲,你的事务我给你处理,你什么都别想,嗯?”
“可是……”
“我去给月夫人写信。”
“别,”苏寂闲赶紧按住他的大腿,手一软差点摔下床,被陆泠风飞快抱住,“别告诉月儿……我只是有点体虚,犯不着告诉她。”
“那你乖乖听话,不要管那些杂事了。”陆泠风亲了亲他的眼睛,摸着他冰凉纤瘦的腰身,“寂闲,你要是再病下去,我都要疯了……”
苏寂闲靠在他肩上,闭着眼叹息。
然而即便是被精心照顾,苏寂闲的病情也还是没有起色,甚至随着天气慢慢变冷而开始加重,咳嗽咳得止不住。
他沉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入了冬之后,每天清醒的时间甚至不足两个时辰,身形清减得厉害。
给他看病的大夫不知请了多少,却都束手无策,即便是后来陈月得了信赶到长安,也没能让苏寂闲病愈。
海棠树最后一片叶子也被风吹落,北风呼啸着,冷得人骨头发疼。
北方传来消息,长燕已经全面攻破,史朝义死于战场,王师大捷。
陆泠风每天都守着苏寂闲,一刻不离,小狐狸元宵和白猫球球蹲在床里跟着一起守,陈月努力研究药方,吃喝睡都在药房里。
黎明时分,刮了好几天的朔风慢慢停了下来,沉睡了好几天的苏寂闲终于睁开了眼。
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费力地转头看向水钟,还没看清什么便惊醒了身边的陆泠风。
“寂闲?你醒了?”陆泠风翻身坐起来,握住他的手,“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我不饿……”苏寂闲让陆泠风扶着他坐起来,喘了口气,“快日出了吧?风好像停了……泠风,我想去望星楼。”
陆泠风不愿意,却架不住苏寂闲的软磨硬泡,还是起身用厚厚的大裘把他裹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