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一趟。”玉蓉素善察言观色,心下里顿时澄明,垂着眼轻声道:“老爷忒客气,我整个人都是您家的,自然甘效犬马。”这事情催得紧,秦家派了车候在大门外,周郑成见玉蓉穿件半新不旧的褂子委实寒酸,要人取一对翡翠镯子给他戴,玉蓉腕上套了一双冷翠,沉甸甸几乎抬不动手,讪讪笑着不知所措,还是被旁边的下人低声唤出去。屋里琴声又起,周郑成无心顾念其他,他向来都不乏把戏打发日子,此时一颗心全扯在琴弦上。
☆、第 3 章
玉蓉一步一步出了门,坐上车驶进秦家宅子里,秦六爷亲自把他扶下来,赫然正是饭馆里所见之人。却说这秦六早年也是玉蓉入幕宾客,为睹杨妃容颜也曾一掷千金,可恨玉蓉被赎后再难得见,哪知今日又再重逢,自以为得了神明牵引,索性厚了脸皮去求成全,可巧赶上周郑成高兴,瞧着朋友面子便随口答应。秦六素知玉蓉坏了嗓子,虽留恋他昔年音腔,却也不强求唱戏,只摆出一套水钻头面要他扮起来,玉蓉垂目不语,只得对着镜子抹粉勾脸,待帖了额装转过头,满头珠花乱颤,流光晃得秦六心中一震,只以为这便是玉真仙人临世,蹲在地上胡言乱语喊娘娘。玉蓉掌不住笑起来,拿绢子托住他肥硕的腮,眼波流动幽幽笑道:“纵真是来了杨贵妃,人家心里还牵着唐明皇,可怜芳心无价,真情难求,还不是落得个白白辜负。”秦六哪听得他如此,只是扯着玉蓉的衣裳喊:“你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娘娘,我爱还来不急,哪里敢辜负。”
历过一夜荒唐欢乐,凡尘露水易散,秦六赶着天不亮把玉蓉送回去,张玉蓉面上油彩未褪,只是被这场欢情揉搓残败,眼角红晕似凋坠的花。他跌跌撞撞下了车,扶着墙喊门房开门,一步一摇挪进花园里,桂奴还正睡得香甜,玉蓉没好气把人扯起来,唤着叫他去打洗澡水,仿佛深知自己皮肉腌囋,身上沾满人世泥污。桂奴只得慢吞吞打了水,玉蓉打发他出去,先撩着水花洗净脸上残乱油妆,半温的水映出个歪斜影子,横在水面上张牙舞爪,他褪去衣服浸进浴盆里,冰凉的皮肤裹上一层热气,忽然打出几个寒战。水汽熏得眼睛渐渐湿濡,本想着赌气哭几声,一汪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便渐渐干涸了,他心中生出无比沮丧,原来昔年里流的泪水已经足够多,到如今竟再也哭不出。
再说在周府里,事无巨细皆逃不过大太太眼睛,她父亲原任过一府巡府,幼时跟随着颇习得一番手段,可惜嫁的男人沉迷玩乐,只有把一腔不甘全托付给儿子,满心打算栽培周丹青,在菩萨跟前祈了多少愿,哪知儿子也是不争气,随了周郑成一样的天真懦弱。她纵是再凌厉有为,也当自己受尽委屈,每日靠着愤恨咒骂打发时间,日久天长却也早忘了自己究竟怨什么。前些日子亲戚家的表小姐来府里作客,一回家竟发高烧生出天花,大太太心中恐慌,忙要人把表小姐碰过的东西一律烧毁,另在宅院里撒盐,吩咐各人忌汤忌水,偏有好事的告诉她张玉蓉一大早回来就躲在房里扑水玩,大太太本就嫌恶他入骨,想起夫妻反目也是应这戏子而起,心中愤恨难耐,唤着一个叫惠姨的使唤前去斥训。女仆得了令,脚不沾地赶进花园里,见张玉蓉果然紧闭房门,屋里传出轻微的水声,一步迈到门口砸着门大骂:“张玉蓉你作死!大早晨洗澡想勾引谁来看,好端端的爷们儿不学人样子,做一付下流胚子败坏人伦!”
桂奴见惠姨来势汹汹唬得不敢露头,玉蓉正在水里泡得有气无力,热气熏得全身绵软,听着有人垢骂原想爬起来,奈何全身筋疲力尽动弹不得。过了好一阵,待水凉透了他才渐渐清醒,扶着浴盆爬起身,慢条斯理把身上擦干净,穿好了衣服推门走出去,竟见惠姨蹲在门口宰一只活鸡,菜刀把鸡脖子抹断了,黏稠的鸡血飞溅一地。玉蓉本是爆炭脾气,哪里忍得下这般,指着惠姨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老不死发得什么瘟!敢到我门口作乱!你要是年纪大了发疯犯痴,不如回了老爷叫他开恩放回人,收拾东西回乡下去安享遗年!”惠姨没想着他把周郑成搬出来,心里一慌乱了阵脚,忙口不择言说:“分明是你张狂没规矩,我是奉太太的命来教训!”
张玉蓉冷笑说:“太太最是恩慈大度,宽抚下人,偏叫你们这群势力眼败坏了名声,那一套村婆子说辞她可道不出。”惠姨被他堵的言无可言,正思量如何反驳,大太太见她久不回来又派个丫头过来,她见了不禁喜上眉稍,胆子也跟着壮起来,偏头往玉蓉房里张望,嘻嘻笑着朝丫头道:“姑娘也好好看看,太太唯恐家里遭天花,嘱咐了府子上下忌水,这个倒好,藏在屋里泼水取乐,可不是反了天。”二人不由分说要带玉蓉去见太太,张玉蓉身上一颤,记起自己当年刚跟周郑成同房后,太太随便寻了个不是把他唤进屋子里责难,一伙婆子拿烧着的熏香往腋下烫,现在想起来身上仍冒冷汗。但他又不愿意服软,只得硬着头皮随人过去。万般无奈挨进屋里,大太太早候着他,冷着脸叫玉蓉跪下,他只得犹犹豫豫跪到一边,眼盯着自己膝盖,好像被几万双眼烫着,脊背似是要烧出个窟窿来。偏他是付快嘴烈性子,不等太太说话,自己先嚷着辩驳:“宅门里忌水可没人跟我说,起了岔子倒都不忘怨我,太太,您是吃斋年佛信善的人,什么事都明白道理,可别光听着别人窜哆。”
大太太沉着气端起茶碗,瞪着眼不怒反笑道:“难得你有闲情爱玩水,原也是老爷不体贴,该是拨钱出来置座华清池,免得委屈了张相公。”玉蓉抿着嘴不言语,大太太瞟着眼冷笑说:“还不快起来,不然别人又该说我折磨病西施。你日后老老实实呆在花园子里,只管伺候着老爷,可别再使媚教坏少爷,过去玩的那套假凤虚凰我只当不知道,你没事时多照一照镜子,瞧清楚自己是什么个东西,莫忘了顾量身份,免得日后埋怨我心狠!”她忽然一扬手,一碗铁观音尽数泼在张玉蓉脸上,成串的水珠顺着头发泻下来,玉蓉又羞又愤抖瑟如糠,软着腿站起身,扭头就往屋外跑。
玉蓉刚奔出去不远,周丹青岔着路也来太太房里,他一大早去了花园里,听桂奴说玉蓉被扯去见太太,几乎吓破了胆,连忙一道风似的赶过来,推开门正见太太咬牙切齿跟人骂玉蓉,心里暗松一口气,知道玉蓉该已脱身离开,正要拜过太太再回花园,忽然被她冷声喝住,只得垂首站立住。太太瞧了他半晌,脸上浮出万千颜色,恍惚着绽放,又渐渐冷下去,板着脸对他厉声道:“日后少去找那个戏子,你父亲玩物丧志,你也要学着不成?”周丹青嘴唇动了动,轻声对他母亲说:“玉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