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午夜,黑暗如水。怀特一人立在城头上,眺望西北方向,而距此百公里外就是索斯克了。
接到摩里亚蒂的传信,怀特却依旧矛盾非常。
他自然明白温莎战役意义重大。若胜,肯特郡全局皆活,战场主动权从此转入人类手中;但若败,不但解围不成反遭重创,更可能在骨牌效应下连莱茵堡也留存不住。但是若就这样返回摩里亚蒂身边,与吸血鬼并肩作战,怀特又怎都说服不了自己。他与亡灵间的仇恨实在太深,深到周围人都难以想象。也正是处于这种进退不得中,怀特才尤其感到痛苦和迷惘。
“怀特阁下,看来你还没有打定主意啊。”
不远处的墙梯后,哈德罗不知何时已拾阶而上,面露微笑。
“哼!”
对于这个“食人魔”,怀特同样异常厌恶,而且猜想他是来做摩里亚蒂的说客,怀特不禁冷哼一声。
“似乎并不欢迎我,能问问为什么吗?”老管事不急不缓,走到怀特近前,神情从容。
“明知故问。”怀特冷眼相向,毫不假词色。
“哦,看来怀特阁下是有些误会我了。”老管事发灰的眼瞳幽深如井,仿佛可以把人影吞没。
“误会?我可不会误会‘食人魔’什么。”本来就心绪不宁,怀特已不耐再跟哈德罗虚与委蛇,便直接撕破脸皮喝道。
“呵呵,原来怀特阁下一直挂心的是这件事。”老管事格格一笑。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
“你有什么资格笑,食尸鬼!?犯下食人的大罪,简直罪无可赎!”既然话说开了,怀特索性畅所欲言。
“呵,啃视人尸自然是罪恶,可要说活在这浊世里,谁又不是罪孽重重呢?”面对怀特的怒责,哈德罗脸色如常、侃侃而谈。
“你闭嘴!难道你以为别人都与你这般丧心病狂吗?”怀特终喝骂一声,接着就直接转身离去。
“哦?那么这样说来,怀特阁下你倒是清者自清。独洁于世咯?”向着大步离去的背影。哈德罗又嘲讽似地一笑。
“你什么意思?”绝无法忍受卑鄙者的污蔑,怀特猛地一下回转身,甚至身披的钢甲都被震得“咔嚓”作响。
“怀特阁下,你就真活得那么干净?”毫无惧意地与怒气勃发的中阶战士牢牢对视。哈德罗嘴角的嘲意越发明显。
“你到底想说什么!”作为战士的骄傲和自尊。怀特不允许自己向面前毫不通武技的老人出手。尽管他已不耐到极点。
“我听说阁下你在追随摩里亚蒂大人前,曾是跟随着一个叛变的百夫长劳伦斯逃窜千里,并且加入盗匪。一路打家劫舍、杀人越货?”老管事不知从哪探知到了这过往辛秘,竟突然提起。
而听到这句话,怀特便一下愣在当场,出声不得。
的确,已经是许久以前的往事了,久到他现在忽然被提醒,脑海中的往昔影像却像是蒙上了层灰幕般,如同隔代的记忆碎片。
不应该啊!
怀特只觉得一阵抽心的难受!
曾经的痛苦、曾经的挣扎、曾经的生死离别再被唤起,却已不见了那份刻骨铭心。尤其让怀特自责和无法接受的是,百夫长劳伦斯的脸庞在他心底竟也慢慢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不复鲜活。
这,便是时间的力量。逝去的永远停步,而活下的只能继续向前。岁月荏苒间,一切本自以为是永恒者,终还是在渐行渐远间消逝不见。
“呵呵,看来阁下你是想起来了。”不过,哈德罗对于怀特的痛苦神情只是视而不见,继续若无其事地笑问着。
“劳伦斯大人只是黑暗贵族政-治的受害者,在他的带领下我们也从未伤害过任何无辜的平民。你这个杂种,根本不配提起他的名字。”缓缓吐出口寒气,怀特抬起头,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但归根结底,你们仍旧作了王国的逃兵。”老管事冷酷地一针见血。
“那你呢!?你这个食人魔,不但吃人,还是背叛了自己的主君、啃吃自己的主人!你的丑恶甚至连地狱都容纳不下。”似乎有些无言以对,怀特少有地咒骂起来。
“哈,我是背叛了曾经效忠的罗言塔家族,我毫不否认。可是阁下你,现在也不是背叛了过往的长官、背叛了过往的理想。说不定,以后还会背叛摩里亚蒂大人吧?你看,现在你就为了一点自己的私意而置战局于不顾,偷安一隅嘛?”哈德罗微抬着头,声音冰冷如刃,直插怀特内心最深处。
“不,我绝不会背叛摩蒂!哪怕我不会认同那只吸血鬼魔宠,却也绝不会因此背离摩里亚蒂!”多年前,已有过一次逼不得已的放弃,现在怀特就算死,也再不愿重温曾经的噩梦。
“真的不会背叛摩里亚蒂大人?”老管事又森严追问。
“绝不会!”怀特斩钉截铁。
“那么,若是为了‘主’呢?”
但就在这时,哈德罗突然他前一步,在对方面前低喝一声。
“主!?”
而听到这句话,刚才还情绪激动得近乎暴-动的怀特一下傻傻定在了那里,只是直直地看着面前的老者,就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他一般。
“是的。为了至高无上的‘主’,你是否愿意背叛摩里亚蒂大人?”
看了眼呆滞若死的怀特,哈德罗徐徐从怀中取出一枚陈旧的银章。
那银章的中央雕刻着一道光辉十字,而在十字的顶端则环绕着一圈荆棘之冠。
“荆棘十字!”
当见到老者手中的银章,怀特猛地惊醒,但表情却比方才更加震惊,眼中全然是难以置信。
“怎么,感到很惊讶吗?怀特‘圣骑士’?”
哈德罗微微一笑,神情却肃穆得好像陵寝前的墓碑。同时掌间的十字银章莫名散发出淡淡圣洁光芒,投射在地面上,形成了一支醒目的光十字。
“为什么是你?怎么可能是你?你这样的罪人怎么会是‘隐司铎’!?”怀特看到光十字,神色立时激动到难以自持,却死死压低下声音喝问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哈德罗回视着怀特,终将笑容隐去,带着难以言喻的庄严和神圣,道:“爱父母超过爱吾者,不配做我的门徒;爱妻儿超过爱吾者,不配做我的门徒;爱自己超高爱吾者,不配做我的门徒。怀特圣骑士,你可曾还记得这圣言?”
这便是当年光明教会兴盛时,流传颇广的一句记载于《圣典》中的神言。不过后来随着教会的迅速衰败,早已不再为人提起。今夜却又突然自哈德罗的口中诵出,却仿佛穿越了尘埃遍布的光阴,如亡者复活。
“是,我记得。”又犹豫了一下,怀特终究长呼出一口气,然后向着地上的光十字单膝跪倒,低首祷告:“主!愿您的光自天国落下,照于这方世界,拯救众生免于堕落黑暗。主!愿您的道路通达地上,至善至真,牧养羔羊通达无上天堂。”
“很好。”见到对方跪下虔诚默诵圣言,哈德罗面无表情地轻轻一点头,道:“你方才问‘为什么是我’,我现在可以说与你听。先罗言塔子爵是对我有知遇之恩,又是我的主君,但也跃不过至高的‘主’。所以,为了继续达成‘主’的使命,为了活下来留存这尚有用之身,我吃掉其子,又算得如何?”
哈德罗的这番话说得堂堂正正,义正言辞,竟是俯仰之间毫无愧疚。
而对此,跪在地上的怀特也一时想不出有任何谬处。就如圣言中所讲,爱人爱己都不能跃过爱神。所以从这点说来,如果哈德罗真是为了‘主的事业’吃人,也是如圣徒般的壮举。不仅无罪,反而大善。
所以对于老者的话,怀特唯有哑然。
“那么你呢?怀特圣骑士,是否爱‘主’超越一切?”见到对方无声,老者又踏上一步,居高临下看着怀特,开始质问。
“是,我爱‘主’超过一切。”
怀特能清楚感到一双尖锐而无情的目光从上方投在自己身上,哪怕明知对方毫无威胁之力,但还感到一阵颤栗。就仿佛神正在透过这双凡俗的眼睛整看着自己。
“那么,摩里亚蒂又如何呢?”
终于,哈德罗把自己的刀锋直向了最核心的关键。怀特才坚定宣誓永不背弃摩里亚蒂,但当承“主”之命是,又当如何?
而对于老者的问题,怀特真的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沉默以对。
“回答我!怀特圣骑士,回答我!你是否爱‘主’超越爱‘摩里亚蒂’!?”但老者丝毫没有要放过对方的意思,立即在他耳畔严厉喝问道。
因为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是“有无大信”的试金石。就如哈德罗那般,为了活着继续完成使命可以不择手段、哪怕吃人,那么怀特如果忠诚“主”超过一切,自然也应该有放弃甚至背叛任何人的觉悟。
只要“主”要求他如此做!
而遭到哈德罗的再三逼问,又面对是这个过往是不堪“食人魔”身份的隐司铎,怀特的思绪终于彻底混乱了。
恍惚间,他只觉眼前的一切开始倒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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