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奶奶一边咳嗽,一边笑着说道:“我都给忘了,你去当仙人了,你的师父一定对你很好,他是不是……”
“顾奶奶!”
忽然听到这个称呼,顾奶奶身体一颤,嘴巴慢慢地闭上了。
沉默了很久,顾奶奶擦了擦眼睛里积蓄起来的泪水,哑着嗓子说道:“我的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娃,我们给她取名叫做顾阿梅,小名念生。她长得很漂亮,十六岁时候嫁给了隔壁村的一个小伙子,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了。她家汉子在她去世后守了三年,后来发了笔财,又取了个老婆,可惜我那女儿从来没过过好日子。”
“我小时候就听祖辈的说,人这一生是有因果报应的。我家念生刚出生几天就走了,所以阿梅承了他的名字,和我们两口子一样,受到了报应。”
洛渐清沉默着低头,依旧面对窗户,没有转身。
“村里人都说,我和老头子人好,但是他们不知道,我们晚上总是惊醒。我梦见我家念生回来了,他和说我,娘,那雷劈得他好害怕,那洛水底下真的好冷。”
“在那位仙人来之前,二十七年了,我和老头子没睡过一场好觉。”
“我们做了亏心事,而且对不起的……还是我们的孩子。”
声音忽然哽咽起来,一道低低的抽泣声在洛渐清的身后响起。到这时,洛渐清终于忍不住地转过头去了,只见那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掩面低泣,厚厚的被子上早就被泪水沾染,她不停地哭泣,不停地颤抖。
洛渐清咬牙上前一步,还未开口,便听顾奶奶又道:“三年前,仙人说我和老头子大限到了,我和老头子都说不想再续命了,我们只想下去,好好看一看我家阿梅,看一看……我家念生。但是那仙人说,我家念生还在等着我们,等着我们和他……斩断这一世的父母之缘。”
“我们问他,念生在哪里。”
“他说……时间到了,我们自然就知道了。”
“为了这个念头,我们提着一口气,熬了整整三年。那株仙药……其实我们没有吃。那是个好东西,是要留给念生的,我们吃不得。这三年来的每日每夜,我们都在想,我家念生……会是什么模样?”
“他三十多岁了,他或许生活得很好,娶了妻子生了孩子。又或者他和那位仙人一样,长得那么好看,然后某一天就突然飞到了我家庭院里,说要和我们斩断父母之缘。”
“那一天来的时候,我在洗衣服,我突然就看到一个人飘在水中央。当那个人被捞上来后,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是我的念生。”
“我的念生,比我想的还要好看,比我想的还要好。”
“他那么好,我们配不上他。我知道,等我死了之后,他要去当仙人了。那样真好,他就应该是那样的人,他哪里需要这样的爹娘,这一世的父母之缘……又算什么东西呢?”
“娘……”洛渐清声音哽咽。
顾奶奶忽然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俊美的青年。
等过了很久,她才招招手,将洛渐清唤到身边,说道:“念生,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那说话的姿态小心翼翼,声音放得极低,好像怕吓着人似的。
洛渐清伸手握住了顾奶奶的手,点点头,道:“我很好。”
顾奶奶又说:“你有孩子了吗?”
洛渐清摇摇头。
顾奶奶问:“那你有妻子了吗?”
洛渐清颔首:“我有喜欢的人了。”
顾奶奶立即笑弯了双眼:“那就好……那就好。”
烛光轻轻晃动,屋外再大的风雨,也无法干扰屋内温馨的氛围。顾奶奶一脸笑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她仿佛有说不尽的话要和洛渐清讲,说到了东边的天空渐渐变白时,她的声音才慢慢微弱下去。
到最后,顾奶奶靠在洛渐清的胸口,喃喃地说道:“那天,是我决定要丢了你,不是你爹,真的……不是你爹。丢了你之后,我们还没回家就后悔了,我和你爹划船去洛水里找你,但是我们怎么都找不到你,真的……我们真的找不到你。后来我们回家发现了很多银子,那些银子都藏在这个床下面,你拿去吧,这些是你的银子,我们连阿梅都没告诉……”
洛渐清不停点头。
顾奶奶笑着抬头,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青年。她贪婪地看着,她不舍地看着,她慢慢地笑了起来,她说:“你的师父,一定对你很好。念生,他说到你的名字时,眼睛里都忍不住地在笑……”
洛渐清身体一僵。
顾奶奶还在说着:“你师父离开的时候,吐了很多血。他的身体不好,你要好好孝顺他老人家。”
洛渐清双眼睁大,不敢置信地颤抖了身体。
顾奶奶的眼睛渐渐闭上,她用尽最后的力量,视线依旧紧紧地凝视在洛渐清身上,说出来的话气若游丝,拉着洛渐清衣袖的手指也慢慢地放松下来。她的唇边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这一笑仿若笑出了数十年前的少女芳华,令十村八里的人都心生爱慕。
她说:“念生,这一世……我们和你的父母之缘,断了吧……”
“啪嗒——”
话音落下,手臂也忽然垂下。
洛渐清呆傻地拥着这个闭上双眼的老人,过了许久,才慢慢地溢出了眼泪。
在那句话结束的一刹那,洛渐清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个什么东西忽然消失了。那道东西一直束缚着他,束缚了四十一年,而他却浑然不知。那是父母之缘,那是藏在血脉最深处的东西,随着顾奶奶的一句话,彻底断了。
何为斩断尘根?
当真是要绝情绝爱,才可成就大道?
天空中雷云翻滚,数不尽的雷霆如同银蛇,蜿蜒劈下,大雨倾盆而下。
在这样可怕的雷雨中,洛渐清将顾奶奶冰冷的尸体埋进了顾爷爷的墓穴里,将这二人同葬。他跪在那块墓碑前,重重地磕了四十一个响头,最后双指并拢,凝聚成剑气,在那墓碑上写道——
『儿顾念生留』
笔落的一瞬间,最后一丝的父母之缘彻底断去。此时,洛渐清却抬首望天,俊脸冰冷,淡然呵斥道。
“四十一年前的洛水雷霆到底谁对谁错?”
“天要我斩断尘根又有何缘由!”
“为何成仙要无情无义?”
“为何成仙要忘断尘缘?”
“我洛渐清,誓不斩尘根,亦要成就大道!”
“轰隆隆——”
一股古老沧桑的力量拔地而起,虚渺无形的力量在洛渐清的身旁凝聚成形。
这便是《九夺天录》第三夺!夺对错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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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和大师兄虽然现在误会多多,但是他们之间的粗箭头是毋庸置疑的。无论如何,大师兄的箭头一直指向师父,师父也一直指向大师兄。福娃真的没有想玩弄cp的意思,大家只要知道,渐清一直喜欢师父,师父一直喜欢渐清,就够啦。至于其他的人和事的话,大师兄辣么好,一切就看以后剧情发展吧~
☆、第27章
瓢泼大雨中,一道青色身影屹立在山林绿木间。
那雨如同从天道倒扣下来的一般,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将整片空间轰炸得不断抖动。洛渐清站在这样一场可怖的雷雨中,沉默地望着,这雨如同四十一年前的一样,雷霆不停劈下,豆大的雨滴溅在一万八千里的洛水中。
洛水丝毫不见浑浊,反而越加清澈。
水中鱼虾游动,两岸青山相连,蜿蜒曲折,在朦朦胧胧的雨幕中变成一道道泼墨青山。那洛水太长,水流又太急,青衣修士站在山头遥望着浩瀚洛水,却见这水丝毫没有尽头,如同那恐怖的天道一样,磅礴震撼。
雨幕中,洛渐清仿佛见到了一对年轻的小夫妻。
他们的身后,是村民们的斜眼和痛恨。他们用厚厚的棉被裹住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木桶中垫了无数的东西,用油布挡住那瓢泼的大雨,一边撕心裂肺地痛哭着,一边将那小小的婴孩放入木桶,推进湍急的洛水中。
雷霆,随着那婴孩的离去而渐渐漂移。
木桶所过之处,永远是一片澄清。再大的惊风骇浪一到此处,便变得无比平静。岸上的小夫妻抱头痛哭,最后年轻的汉子将那脸色苍白、泪水洗面的女子拉走,木桶中的哭声也渐渐停住。
洛渐清轻叹一声,在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出现前,拂袖擦去了这幅画面。
天空中传来虺虺雷鸣,每一声都似乎要将山峰劈碎,而洛渐清却慢慢闭上了双眼。
四十一年前,顾家村一边宁静,顾七与妻子成亲十二年,终于有了第一个孩子。这孩子生得极为俊俏,两人给他取名顾柳,愿他如出生时抽了芽的柳树一样,愿他和和美美,一生常青。
顾柳天资聪颖,六岁时进入村里的学堂,和一个秀才识字念书。十二岁时,这老秀才有感顾柳勤勉聪慧,便修了一封信,推荐顾柳去了镇上读书。
那年顾柳走时,村中的顾十六拿了一盒糖塞到他手中,声音糯糯地说着:“你会读书,我会做饭。”
扎着冲天辫的小女孩大胆地表露爱意,顾柳却忽然红了脸。
顾柳背着破旧简陋的行囊,进了镇子读书。乡试中,名列第一!会试中,再拔头筹!一举到了金銮殿前,当今圣上钦点探花,赐字凤章,顾柳衣锦还乡,一行人马走到顾家村时,还未进村,便闻到一阵甜糯的饭香。
随行钦差问道:“顾探花,你这家乡倒是有好吃的。”
顾柳微微一愣,还未回答,便见村头一间屋子里跑出来一位青涩俏丽的姑娘,双手绞在裙兜里,看上去十分腼腆,说出来的话却无比大胆:“顾柳,你读书回来了,我也会做饭了。”
顾柳红了脸,两人一年后结亲。
虽说只是名中探花,但十年内,顾柳却接连掰倒了朝中数位位高权重的贪官。在外,他是铁血手腕的御史,每年一次死谏,磕得金銮殿上鲜血斑驳,连圣上都奈他无法;在内,他却是一个温柔细致的丈夫,二人从未有过孩子,但他对顾家村的小十六体贴备至。
这样一对伉俪夫妻,被天下传闻。
顾柳四十岁时,跨入内阁,于战场上监军,十六便在家中整日以泪洗面。
顾柳五十岁时,他人子孙满堂,偌大顾府里却只有夫妻二人牵着手散步。
顾柳六十岁时,一朝成相,掌管内阁大权,其作风铁硬,朝中贪官恶吏无不惊惶,风声鹤唳。
顾柳七十岁时,新皇登基,昏庸新帝一道令下,斩了铁血忠忠的老丞相,令京城痛哭三日。
顾十六早已头发苍白,那一日,她抱着老伴的骨灰坛,一个人轻轻地埋入土中。她坐在碑前看了整整三日,最终忽然离去,等再回来时,已经抱了一个小小的饭盒,打开一看,却是满满一盒晶亮甜糯的大米。
“你会读书……我会做饭。”
一口一口地将这饭吃完后,顾十六一头撞在了那石碑上,撞得头破血流,彻底断了气。
一切定格成图画。
又是四十一年前,顾家村的顾七和妻子生了个孩子,那一年柳树没有抽芽,全部因为大旱而枯死,于是两人给孩子取名为顾愿。只愿以后的日子能越来越好,也愿这孩子可以越来越好。
顾愿从小顽皮,最不喜读书,每日调皮得令父母十分头疼。
这一次,顾家村排名第十六的姑娘胎死腹中,顾愿跟着父母后面去探望了这位刚刚失去孩子的远房表婶,他躲在众人身后,依旧玩着自己竹子做的玩具。
七岁的顾愿力大无比,父母见他如此好玩,便让他跟着村里退役的老兵学学招式。
十二岁时,顾愿应召入伍,临行前他仍旧贪玩地拿了好几块糖走,村子里除了父母外根本没有人来送他,只有几个小姑娘每次看到那张俊美的脸蛋时都春|心萌动,接着又被父母勒令回去:“那顾家阿愿就是个小白脸,以后没出息的,早晚死在沙场上。”
顾愿吃糖砸吧的嘴忽然停了下来,愣愣地望着说这话的婶婶的背影。
十三岁时,顾愿第一次上了战场。在战火中,他屡立奇功,十七岁时升至千夫长,于一次大战中救了将军的命。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