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点，他无奈道：“我已经快魂飞魄散了，你怎得就不肯说句好听的？不若像三万年前一样，你装作凡人侠客去行侠仗义，我便装作儒生，与你结伴同行。”

    听到“魂飞魄散”四个字，九莲倏地沉默下去。

    墨青却道：“能在此时再见到你，已然是我之幸运。临终前，你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九莲抬起头，此刻的他并不是三万年前叱咤风云的顶尖大能，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玉霄峰峰主。那张清贵俊朗的脸庞上，只有数不尽的回忆与思念，他问道：“秦州的墨青花，可真是冬日才开，春日便败？”

    闻言，清俊秀雅的男子微微怔住，许久后才笑道：“你愿他何时绽放，便让他何时绽放。你若成天，天规便为你所书；你若成道，大道便直指向天。九莲尊者，理当有如此豪迈之气，也应当成就这天地间唯一的天！”

    三万年前，秦州墨家初见。

    『你便是传闻中的九莲尊者？听闻你天文地理，无所不知；炼丹炼器，无不精通。那在下便考你一考，你可知我秦州的墨青花，是何时绽放，何时败落？』

    『自当是春日绽放，秋日败落。』

    『世人都说九莲尊者乃是天底下最为出众的天才，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我秦州的墨青花，向来冬日绽放，春日便败。从不与众花争艳，从不与春风相随。』

    『哈哈哈哈，我当是何事。不过是一朵花，本尊要它何时绽放，便让它何时绽放。我若成天，天规便为我所书；我若成道，大道便直指向天！我九莲尊者，便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天！』

    『你这狂徒，倒是有些意思。』

    『阁下也十分有趣。敢问姓名？』

    『我名青，姓墨，墨家排行第七，你便可唤我墨青。』

    三万年前，还未历经磨练。一个清疏猖狂，一个恣意昂扬。

    而如今，当身体开始渐渐消散时，墨青轻轻地笑着，问道：“你会成为这天吗？”他语气轻松，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消失，也没有感受到那一步步魂飞魄散的痛楚。

    九莲紧紧地凝视着他，并未转开视线，仿佛要让自己铭记眼前场景。

    “我此刻已然失败，或许这世间，并没有修士可以真正地取代这天。”

    墨青笑了：“你的后人，或许可以完成我们没有完成的梦想。”

    九莲自然知道墨青指的是谁，但是他却没有转身去看昏倒在地上的洛渐清，而是死死地凝视着眼前即将消散的好友。这时候，已经无需任何言语，一点点的光芒从墨青的身上飘散到空中，他的笑容依旧温柔，他的目光依旧包容。

    忽然！九莲上前一步，拉住了他即将消散的手。

    墨青微愣，只听九莲问道：“我们……真的只是好友？”

    几乎不带一丝犹豫，墨青笑道：“或许，不该只是好友……”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只见恍然一道亮光闪起，再细看时，那个笑意温柔的人已然不见了踪影。自这一刻起，万千执念消散，从此魂飞魄散于天地之间，不入轮回，不见天日，世间是真的再无了墨青。

    九莲尊者呆怔着望着自己的手，一滴泪水砸在手间，晕染开来，仿佛还能触碰到刚才的温度，却已经再无挽回的余地。

    时间渐渐流逝。

    当洛渐清醒来时，一切已经恢复正常。墨秋正靠着崖壁坐着，双目紧闭，似乎还未醒来。

    洛渐清四处打量了一番，已然不见墨青前辈的踪影。他没想太多，但转首一看时，却见那具骸骨凭空消失在了高台上，竟然连一点踪影都再也不见！

    “前辈？”洛渐清哑着嗓子，轻声问道。

    回答他的是崖壁传荡的回声。

    “前辈？”

    洛渐清又喊了几次，照样没有得到回复，反倒是墨秋，居然被他喊醒了。墨秋蹙着眉头，一脸十分不悦的模样，他说道：“你的纳戒里什么时候还藏了一道残念？实力不弱，只是一道残念，竟然还能让我晕了过去。”

    洛渐清身子一僵，耳边忽然响起了那句“九莲夺天录”。

    然而此刻却不是他细究的时机，洛渐清沉默地弯下腰，向空荡荡的高台处行了一礼，接着看向墨秋，道：“既然你的先祖已经不在这里了，那我们便赶紧出去，与大家汇合。”

    作者有话要说：

    ☆、第80章

    极北之地广阔无垠，想要将所有落难的修士都救出来，确实是一件难事。

    人族修士以埋沙森林为大本营，不断地将修士们接到茺州，再往外运送。他们一方面要疏散凡人和修士，一方面又要进入极北之地去搜寻伤者，忙碌不堪。

    世人皆知，极北之地与茺州接壤，与魔域比邻，然而仅仅隔了一个魔域，便是无边无际的妖境十三海。

    耀眼的日光洒在十三海上，波光粼粼，看似平和宁静。

    这第十三海，便是妖境与魔域相邻的地方。一望无际的海水将无数凶猛残暴的妖兽掩藏其内，海水碧蓝透彻，随着清风微微晃动，直到一圈圈的涟漪从大海中央慢慢地滑到边缘。

    这涟漪十分微弱，只有一点，根本无法引起他人注意。

    当涟漪已经飘到了第十三海与魔域的交界处时，水声轻轻地响起，岸边柔软的细沙也凹陷出了一个极浅的印记。那是一个脚印，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再走第二步的时候，就已经没了任何踪迹。

    就好像有一个隐形的人从海中走了上岸，他一步步地走过沙滩，走过正在打坐修炼的魔修守卫，走上了魔域那深红腥涩的土壤，最后他穿过了一层薄薄的血色结界，如同水入大海，没有引起一点点的关注。

    魔域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这人的存在！

    当他正式走入魔域后，终于显现出了真身。

    宽大厚重的黑色斗篷将他的脸庞遮了大半，只露出一个线条流畅的下颚。他的嘴唇极薄，且没有血色，身体被斗篷遮掩得无法窥探，并未为任何事物而停留，只是迈着脚步，往魔域深处走去。

    此人走得看似很慢，但却身形鬼魅，身体化为虚影，每一次出现都隔了数百米的距离。

    妖境内，美艳妖娆的妖尊半仰着靠在宝座上，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嘴唇，看向跪在地上的人形妖兽。阴姬声音沙哑性感，她咯咯地笑着，问道：“真的去了？”

    跪在地上的妖兽低着头，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地里。他不敢看宝座上的阴姬一眼，但是眼神中却夹杂着一丝仇恨，声音苦涩地说道：“禀报妖尊，海主已经去了。”

    阴姬又问：“多久才能将那两个人族小子带回来？”

    妖兽坚定道：“海主有言，从第一海前往极北之地，需要一天；从极北之地寻找到那两个人类，三天足矣；将他们带回来，只需一瞬。所以再回来，总共五天。”

    极北之地的风神海旁，洛渐清和墨秋并不知道一位顶尖妖尊已经跨越十三海，即将进入极北之地。他们在洞底搜索了一番后，轻轻松松地便从深不见底的洞中飞了上来。

    洛渐清如今早已达到出窍中期，远不是上辈子的金丹中期，更何况他还没有受那么严重的伤，从这洞中出来是易如反掌。

    两人出来后，洛渐清便将墨青前辈赠送的那枚纳戒收入怀中。他转首看向墨秋，只见后者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衣，不停地整理着衣服，见洛渐清看向自己，他抬起头，没好气地问道：“看什么？难道你还想再下去一趟啊？洛渐清，你可别告诉我你真想再下去一趟，说好了要赶紧离开极北之地的。”

    洛渐清闻言，道：“那就走吧。”

    无需言语，两人即刻动身。

    洛渐清记得《求仙三》有说过，李修晨从墨青前辈的遗迹中得到了许多宝物。

    那宝物真是多不胜数，书中是这样形容的：这些法宝一共分为四层。最底下的第四层有百件法宝，第三层有数十件，第二层有十件，到了最顶层却只剩下三件。然而这三件法宝却各个散发着一股巍峨磅礴的威压，光晕环绕，令人不敢小觑。

    四层法宝山？洛渐清并没有看见。

    墨青前辈只给了自己一枚纳戒，而且还在上面设下了限制，令洛渐清不能打开。另外一方面，面对自己的嫡系后辈，墨青前辈居然一点表示都没有，也没有赠予墨秋很多东西。

    洛渐清是百思不得其解，正困惑着，却听身旁传来墨秋轻飘飘的声音：“洛渐清，你这次送给我的东西倒是不错。”

    洛渐清诧异地问道：“什么东西？”

    墨秋说：“难道你是真的不知道，那个意念……也就是我的先祖，送给我的到底是什么？”

    洛渐清自然不知道，墨秋却轻轻地哼了一声，老神在在地说道：“是他的修炼领悟。”

    洛渐清倏地怔住。

    墨秋说道：“他已经触碰到成仙的屏障，所以他的修炼领悟对我来说也算是比较重要的了，想必能帮上不少忙。这次就算你报了我的救命之恩了，不过你得记住，你只是报了这一次的救命之恩，我以前还救过你很多次，记得不！”

    洛渐清：“……”

    洛渐清突然加快速度，往风神海外飞去，颇有一种想甩开墨秋的想法。见状，墨秋立即加快速度，一边飞一边怒道：“你突然这么快，为何不说一声！”

    洛渐清并不想理他：“……”

    就这样，两人按照之前流希仙子和罗筝仙子指引的方向，又花费了一天时间，终于离开了风神海区域。当两人飞过一座小山过，一条连绵不绝的山脉便出现在两人的眼前，让两人都停住了脚步。

    洛渐清遥望着这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脉，沉默地抿了嘴唇。

    这山脉如同一条沉睡着的黑色巨龙，最西北角的矮山是它低垂下去的尾巴，最东北角的陡峭山峰便是它高高昂起的头颅。那座东北角的高峰，便是枯山山脉的发源地——枯山。

    洛渐清至今都记得当初枯山山脉崩塌时候的场景，一切恍若昨日，但是此刻的枯山却宁静祥和，远看着好似根本没有任何危险。

    然而……它终究是枯山！

    洛渐清的手指紧紧地捏住，一双细长的凤目渐渐通红，身子完全僵直。

    看了许久后，洛渐清转身道：“我们必须离枯山再远一点，稍微再绕点路，不能接近它。”

    墨秋都没什么意见，一切任凭洛渐清做主，于是两人便更加绕了点路，远远地避开了枯山山脉，打算从无底窟经过，离开极北之地。

    来到无底窟时，洛渐清早已镇定冷静下来，没有之前看到枯山的时候那般失态。他之前和玄灵子来过无底窟，对这里比较熟悉，于是便带着墨秋飞快地从其中经过。

    这一次，他们的目的不是历练，更不是散心，只是为了赶路。于是一路上，洛渐清和墨秋完全没有停下来休息，直到有一天，夜间那浓浓的霾气涌现上来，将无底窟充斥成一片黄沙世界后，两人才无奈地落到地面，打算休息一夜再赶路。

    洛渐清枕着一颗粗壮的大树，垂眸看着地上那颗散发着辉辉光芒的夜明珠。

    之前在墨青前辈的遗迹里，洛渐清听到了很多不知道的东西。比如他修炼的是《九莲夺天录》，又比如墨青前辈知道有一座山脉会崩塌，而且送给了他一枚纳戒，却希望他此生不要打开。

    一切的一切，仿佛厚重的浓雾，让洛渐清迷失在其中，无法走出。

    洛渐清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迷茫过。到底什么是《九莲夺天录》？到底为什么枯山会崩塌？到底那枚纳戒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最后……他到底该如何救出师父！

    万一真的救不出来，万一枯山再崩塌，那师父他……！

    一道低柔的声音倏地响起：“你要是再用点力，我的这颗珠子就要碎了，你可得赔给我。”

    洛渐清闻言微怔，猛然从刚才那种焦急无措的情绪中走出。这时候他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手竟然按在了那颗夜明珠上，已经烙下了一个深深的手印。

    洛渐清转首看向墨秋，只见后者撑着下巴看着自己，姣好的桃花眼中倒影着自己小小的身影。墨秋很少用这样的神情看自己，这令洛渐清颇为不适应，下意识地移了视线，却听对方低声问道：“洛渐清，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一句话便让洛渐清愣住。

    墨秋